与知名税务专家、安永大中华区税务主管合伙人李展伟对话
到海外投资，是要求得利润最大化，就一定要有一个有效的税务架构。我认为，中国企业要直面税务风险问题，并需要有理论性的税务储备。如果对税务风险有充分的评估和应对架构，就可以大大减少不必要的问题和损失。为实现可持续和快速发展，中国企业的对外投资一定要取得盈利，而管理税务风险和实施税务有效的公司架构无疑是达成这一目标最为重要的方法之一
近年来，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步伐越来越快，此间的种种风险也引起了广泛关注，当投资国的投资环境、政局突变及商业运作之类的风险已经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后，潜埋其间的税务风险如今又在强烈地撞击着人们的视线。
由中国香港（地区）商会举办的“2011年中国对外投资论坛”近日在北京召开，中国企业走出去过程中的税务风险，成为与会者聚焦的话题。会间，记者与知名税务问题专家、全球著名会计师事务所安永大中华区税务主管合伙人李展伟，围绕税务风险问题展开了一场对话。
税务风险，另类投资风险
记者：中国企业到海外投资，无疑充满了风险，我们经常说的就是投资风险，“税务风险”之说，大家可能还不是那么熟悉。请你谈谈税务风险是什么怎么回事？
李展伟：到一个国家去投资，当地的企业所得税税率、个人所得税税率是多少一般很容易就知道的。对企业来说，最关心的是投资回报是多少。这就要根据有效税率来匡算。有效税率不是真正的税率，而是把优惠、没有优惠的地方都算进去后得出的数。对企业特别是一个上市公司来说，没有把税务风险在会计报表上体现，影响就大了，被清盘都有可能。该考虑进去却没考虑进去的税务风险，这是一种风险；但是，也有些不该考虑进去的却考虑进去了，就会影响到商品市场价，继而影响到公司股价，这也是一种风险。
记者：在中国企业不断走出去的格局下，有诸如投资风险、政治风险之类的风险，政治风险可能只是在某些地区、某些国家或者某个时期发生，税务风险是不是一种更普遍的风险呢？
李展伟：税务风险与政治风险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一种更普遍的风险，另一种真正的投资风险。
现在，中国在世界舞台上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中国企业走出去的趋势也越来越明显。以前我们看到的，大多是国外的企业来到中国，而我们在今天看到的，则是更多的中国企业在走向世界，在这个过程中，就不可避免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包括税务风险问题。我觉得现在谈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十分急迫的。
以前中国的税法是没有反避税条款的，即使有也很简单。2008年新的企业所得税法出台后，有了反避税条款，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了。新税法中的反避税条款着重强调了交易的经济实质，这使得企业很难再在缺乏经济实质的情况下实施税务筹划。实际上，反避税条款并不仅仅适用于来华投资的外国企业，它同样适用于进行境外投资的中国企业。中国企业投资的绝大多数国家或地区都有类似的反避税条款。这使得企业进行税务风险管理的需要扩大到了全球范围。
记者：是不是说，税务风险是一种相当大的风险？
李展伟：这是无疑的！近两年我们注意到，中国企业在海外投资时，由于在税务方面没有足够的计划与筹划，吃亏不少，甚至投资收不回来，这不是个别现象。又如，企业投资时所用的公司或者是企业所在的国家，没有相匹配的税收安排，造成要交很多税的结果。
记者：能不能举个实例进一步说明？
李展伟：这样的例子很多！有一个在海外做能源收购的企业，开始只是请一家审计师事务所对财务数据做了一些分析，而没有考虑到税务方面问题。后来我们发现，他的税务风险非常大，大概是收购价格的50%。这个问题幸好及时发现，才避免了巨大的损失。
税务风险“埋”在哪里？
记者：从你的经验看，中国企业走出去过程中遇到的税务风险，是有意还是无意造成的？哪种情况更多呢？
李展伟：都有。至于哪种情况多一点，这要看那个国家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一般来说，在一些法律不健全的国家、一些发展中国家，中国企业去投资时，可能通过一些关系或者是某些政要获得税收优惠，先把该赚的赚到，实际上埋藏了风险。而在发达国家，很多时候企业是多少知道税务规则的，但为了降低税务成本，却冒险不进行完全申报，不过，在发达国家投资可能很少有这种空间，企业必须有非常完善的税务筹划。
记者：在遇到税务风险的企业中，是国有企业多，还是民营企业多？
李展伟：从额度来讲，国有企业比较多。因为中国企业真正到海外投资、收购项目，特别是一些比较大的能源项目，还是近三五年的事。由于收购的都是比较大的公司，所以在平常运营中很少看到这个层面的问题。一般都是在交易层面，在最后要收回成本的时候，会发现一些税务风险没有看清楚，最后出现价格争议。
我们发现，中国不少民营企业在全球不同的国家都有分公司，但可能只有几个地方是直接的投资，其他的都是分销。显然，只要一个地方出现税务问题，所带来的损失很可能就超过原来的投资额。
记者：这种风险是贸易型企业多，还是投资并购型企业多？
李展伟：贸易型企业有税务风险，但比较小，有问题发生时，企业自己会用谈判方式去解决。税务风险比较大的是投资并购型企业。其最大的问题之一是在收购计价时没有把所有的税务风险涵盖进去，到最后出了问题就没办法解决，可能导致多年赚的钱赔进去甚至出现亏损。
记者：是实业型企业多，还是服务型企业多？
李展伟：中国企业很少到海外去收购一些生产性的企业，所以制造业的税务风险还不多见。中国企业到非洲、南美洲从事服务业的比较多，如工程建筑、交通港口、高速公路、发电厂，这类企业会有一些税务风险问题。
记者：是上市公司多，还是非上市公司多？
李展伟：从税务风险来讲，这些企业都会有，但上市公司会比较多，因为上市公司需要信息披露，当你披露会计、审计报告时，当地税务局就知道你有这个问题，会集中在这个地方查你，这就是你的风险。一些非上市公司没有信息披露要求，尽管有同样的问题，但会通过一些不很规范的方法避免。
记者：那么，在哪些国家和地区碰到的税务风险会多些呢？北美、欧洲、东南亚、俄罗斯，或是别的国家和地区？
李展伟：从风险来讲，分新兴市场国家与发达国家，新兴市场国家也分非洲的新兴市场国家与非洲以外的新兴市场国家。尽管都是新兴市场国家，但是对风险防范的方式有所不同，有些通过法律的途径，有些可能通过技巧、谈判。
相对来讲，非洲、南美洲、亚洲一些国家和地区的税负比较低。然而，在一些欠发达的国家和地区如非洲，虽然表面上看税负较低，但当地税务机关往往会通过税务稽查而不是常规税收管理作为增加税收的手段，从而最终可能导致较高的实际税负水平。同时，一些欠发达国家还存在政治风险。因此，中国企业在考虑对这些国家和地区投资前通常会要求较高的投资回报。
美国、欧洲国家的税制通常比较严谨、严格，且税负相对较高，在这些发达国家管理税务风险需要考虑的事项可能完全不同于新兴市场国家。为满足这些发达国家的税务规定，外国投资者需要准备应对繁复严格的税务合规性申报程序，并相应承担较高的税务申报成本。如果由此导致的潜在税务成本金额重大，那么企业可能需要考虑实施更加复杂的税务筹划安排，以管理在这些发达国家的税务风险。但值得高兴的是，发达国家通常会以税收法律以及公布的税收案例为依据来进行税收征管，因此，纳税人在管理税务风险时通常能够有据可循，在相关法律和案例适用方面获得较高的确定性。
中国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在欧洲投资，在处理税务问题时还需要特别注意欧盟国家的关联性。假如在比利时发现一些税务问题，由于欧盟国家有经常性的交流，会把一些重要的发现与其他周边国分享，这就有可能把整个供应链、所有的分支机构都牵连进去。这样的风险以前不常见，现在越来越多了。
防范税务风险需“内外联动”
记者：听了你的一番讲述，我感到，走出去的中国企业的确应该大力提高税务风险防范意识。你认为，中国企业走出去的过程中，在税务风险防范上有什么样的重大误区？
李展伟：税务成本是投资中的一个很重要的成本，但某些中国企业太注重商业性，低估了税务风险，甚至没有当做一回事，或者机械地模仿其他企业的做法，这些都是中国企业在海外发展时的误区。
我们发现，中国企业有报税人员，但大多是财务人员，有些人有税务方面的经验，但很少有高级别的税务专家，更没有很全面的税务团队。这就导致出现重要的税务风险和问题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应付。
还有，有些企业的财务人员是知道有没有税务风险的，但企业老总往往看重的是把单子签下来，结果出了税务问题再补救为时已晚。
所以，中国企业首先要有自觉意识，才有可能防范税务风险，也才可能最终实现盈利目的。我很高兴地注意到近年来国有企业中的很多领导对于税务风险的重视程度已经大大增强，对于重大的境外投资项目，如果未经四大国际会计师事务所中的某一家进行充分的财务和税务尽职调查，他们往往不会轻易作出决策。在实践中，各项中国企业重大境外投资项目的成功实施清楚地说明了中国国有企业的领导层对于税务风险控制的重要性已经形成了相当成熟的观念。
记者：依靠企业自己的力量，是不是就可以防范税务风险？
李展伟：我认为，一些企业只有建立内部的税务团队，才知道怎么去控制相关风险。但是，海外各国的税务问题是很复杂的，企业解决问题特别是复杂的问题，离不开专业服务机构的帮助。
我们看到，中国企业在海外几十亿、几百亿的投资特别是大型的能源投资越来越多，在收购时就可能会遇到一些问题。这就需要进行税务筹划，如，一些资本的收益不用交税或交很低的税；或者是在当地有税收优惠，根据某些条款，到中国就不用交了。企业特别是贸易型企业如果不去考虑税务风险，很可能多年的利润化为乌有。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现在中国企业在海外的大宗交易，很多都是通过国际会计师事务所来进行税务筹划的。
记者：对走出去的中国企业建立税务风险的防范体系，有效避免税务风险这方面，你有什么特别建议？
李展伟：到海外投资，是要求得利润最大化，就一定要有一个有效的税务架构。我认为，中国企业要直面税务风险问题，并需要有理论性的税务储备。如果对税务风险有充分的评估和应对架构，就可以大大减少不必要的问题和损失。为实现可持续和快速发展，中国企业的对外投资一定要取得盈利，而管理税务风险和实施税务有效的公司架构无疑是达成这一目标最为重要的方法之一。
李展伟档案
李展伟是澳大利亚注册会计师协会资深会员，曾担任澳大利亚注册会计师协会北京分会2004/05年的会长。现任安永大中华区税务主管合伙人，中国香港（地区）商会副会长。
李展伟自1996年起开始在北京生活和工作，有超过25年为本地和跨国公司提供咨询服务的丰富经验，这些咨询涉及多种领域内广泛的税务与业务问题，他擅长与跨国交易相关的税务策划、管理以及中国大陆的税收法规及实务。
李展伟不仅为在中国开展业务的许多企业提供服务，还在1998年至2001年期间领导完成了由世界银行组织资助的、由中国财政部和国家税务总局联合进行的有关中国税收政策发展的大型咨询项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