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从宏观数据上看,中国经济依然“不尽如人意”。
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今年头三个月GDP同比增长8.1%,已比去年末季8.9%的增幅有所减速,但更为决策层看重的数据是:4月份发电量同比仅增长0.7%,而3月份发电量同比增长7.2%,2011年4月同比则增长11.7%.与此同时,今年前几个月,中国铁路货运量的增速只有去年同期的大约一半,而银行放贷总额远低于预期。
上周,央行再次下调准备金率也再次表明管理层对经济运行活力的担忧,一些经济学家愿意将此看做是宏观经济刺激计划开始的信号。那么,接下来,会是什么?
由此,“结构性减税”再次大热。中国社科院财经战略研究院院长高培勇在接受本报专访时表示,去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今年财政的主要着力点是结构性减税,用于结构性减税的钱,在赤字一半的基础上还要适当增加,“所以今年实施至少6000亿的减税规模,我觉得是可能的”。
结构性减税是有减有增
经济观察报:今年陆续有六项减税措施实施,这些措施带来的减税规模有多大?以中国目前的总体经济发展和财政状况、企业和个人负担出发,你认为应该减多少税或者能够减多少规模的税收?
高培勇:问题的复杂性就在于结构性,它必须有增有减,并且净效益是减税。它的直接影响是,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迄今为止都没有界定一个减税的具体指标,究竟减多少税,没有答案。这也是我们现在遇到的最大的难题。
2012年财税部门提出了一共6个方面的减税措施,我们做了初步的测算,这六个方面的减税政策落实下来,不到一千亿规模。这与我们的经济总量、财政收入和财政赤字比较,并不适应。
那到底减税规模应该多少呢?我们可以从赤字入手。因为今年财政赤字的实际规模已经界定了,10700亿,财政赤字对政府而言就是减税加增支的一个总体效应。这个大的规模界定后,接下来就要在增支和减税之间如何分割的问题了。去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今年财政的主要着力点是结构性减税,而不是增支。另一方面,今年政府投资性支出主要限定于在建项目而不是新增项目。即最花钱的投资性支出绝不会像2009年那样大规模投资。再次,今年增加财政支出的重点是改善民生,这是用在人身上的,用在人身上的钱再多也花不了太多。这三条传递给大家一个重要的信息,减税是主体。如此推算,用于结构性减税的钱,赤字一半的基础上还要适当增加,所以今年实施至少6000亿的减税规模,我觉得是可能的。
如果不用于减税,转用于增支,那么在2012年这个增支很有可能用于政府消费性支出,也就是行政性支出,因为前面已经说过,今年已经限定了政府投资性支出规模。
经济观察报:今年财政政策重点是结构性减税,加上“结构性”很多人觉得很抽象,你能解释一下结构性减税以及它的来源吗?
高培勇:减税并不难理解,但是“结构性减税”就比较复杂了。我亲身经历了结构性减税的诞生。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第二年中国政府实施积极财政政策,积极政策有两个手段,减税、增支。当时确定了一个基本的基调,主要是增支,不谈减税。因为1994年刚刚开始实施分税制改革,中国财政收入基础非常薄弱,不敢轻易谈论减税,但却需要回应老百姓的期待。当时包括理论界在内提出了“有增有减的结构性调整”,即通过有增有减的税制结构调整来达到减税的目的,但是最终是增是减,并没有给予明确答案。这就是“结构性减税”最初的来源,这一政策很快就过去了。
10年后的2008年,(中国)启动新一轮积极财政政策时,因为我们对经济危机的预期是比较严峻的,所以既需要增支也需要减税。但这一次希望在减税的同时实现结构优化,就把上一次提出的“结构性减税”用过来了。“结构性减税”不仅仅是减,还得有增,这是我们对媒体和民众必须讲清楚的。在多次讨论中,我们都强调,增税和减税相抵之后,必须是减,老百姓的整体税收水平要下降,这是上一次危机没有提到的。
经济观察报:今年1到4月财政收入增幅逐步下滑,有一些人担心财政状况不如往年,你认为减税政策是否需要放缓?
高培勇:我们现在所出现的仅仅是财政收入或税收收入增速的下调,但绝对不是负增长,而且,迄今为止没有低于8%.目前为止,还是超过预算收入的增长速度,它没有冲击财政收支平衡的基础,这也是历年来所确立的预算目标。不要叶公好龙,当龙真的来了,就吓坏了。
我们当前最大的麻烦是,很多人对财政收支规律不了解。因而,很多人对财政收入增速的这种放缓反应过激。这使得我们应该减或者已经确定减的,都有点犹豫不决了。所以必须告诉大家,目前这种态势不会影响财政收支计划内的平衡。
未来应降低增值税税率
经济观察报:刚才提到了减税规模,那么从结构优化的角度,你认为需要明确哪些认识?
高培勇:先看两个数字。2011年,中国的税收收入中,来自于间接税的比重高达75%左右,这样的结构是不合适的。这说明中国财政收入有10多万亿,其中有7万多亿的税是附在价格身上去收取的,这对价格市场是多大的冲击啊。这也促使中国商品的境内价格高于境外价格。
另外一个数字,2011年以纳税主体来论,企业缴纳税收的比重占到92%,以个人比重缴纳的税只占8%.当我们用中国企业的这种税负与国外的相比时,中国税负是首屈一指的。在美国、欧洲等发达国家,企业纳税,居民个人同样纳税。中国企业税负重,就是因为几乎把所有税收重担都压在企业身上。
两个数字看出来,政府征税一个是对价格市场形成强有力的冲击,且对中国企业负担形成强有力的冲击,这些都是和中国经济发展趋势相背离的。中国企业走到今天要实现全球化了,中国的商品需要走向全世界,而中国的税制结构与世界各国通行的税制结构有如此大的差异,我们的企业如何走向世界。
所以结构问题就是要真正实现中国税制结构的优化,我认为这种优化即主要实现两个转变。一是实现以间接税为主向以间接税和直接税并重的方向转变;二是实现以企业纳税为主到以企业纳税、居民纳税并重的方向转变。
经济观察报:在减少间接税比重这一改革上一直推进得较慢,有一种说法认为,向企业征税比向个人征税要简单。这包含技术上的原因,也有两种纳税主体在税收上表达的声音大小有关,你认为在间接税改直接税过程中税务部门如何宣传推进?
高培勇:我认为中国在税收宣传上存在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始终不肯或不愿向全体大众展示一个真实而完整的税收,有时甚至是回避。比如说一部手机,这里含多少税是不肯说的。在很多国家,商品所含的税金都会单独列给消费者,比如一件衬衫100美元,后面还会附上十几元的税。我问过很多企业,单列有困难吗?他们说没有一点困难。手机不肯,更不肯的是烟和酒,因为50%以上都是税。现在很多人有个误区,好像只有个人所得税才是自己缴纳的税收,其实你每天买日常生活用品,去饭店吃饭、看电影,里面都包含了税收。
在全面展示真实税收的前提下,要对老百姓启动真正意义上的税收宣传,不是纳税意识而是纳税人意识。纳税意识只是告诉大家,你有义务要交税。纳税人意识是还要告诉大家,你交了税之后你有哪些权利,这是必要的。我们现在很多人只关心向政府交了多少税,而不关心其他。大家都希望减税,还希望税负是零,但是税负是零就意味着政府啥也不干,但我们还需要政府提供道路、治安、社会保障等(公共服务)。
政府每年收了10万亿的税,花了10万亿的钱,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这10万亿当中负担了多少,这是我们讲的“taxshare”,我们经常讲的支付原则、受益原则。
经济观察报:如果真有6000亿的减税规模,那么还有哪些减税政策适于出台?
高培勇:我主张加大增值税减税力度,因为增值税是第一大税种,在中国税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只有它减,才有减轻整体税负的可能。
大家现在看到的增值税改革还只是“营改增”,减少重复征税问题,总体是减负,但具体到单个企业,有些是增负的。这说明增值税不应简单地扩围,增值税本身都需要改。现在让营业税改增值税,不能简单地把原来适合于制造业的税制全盘复制到服务业。所以,增值税制也需要一个与时俱进的调整,但整体调整方向是减负,比如说增值税率的基本税率是17%,是否能考虑下调。我的主张,要减间接税首先从减增值税入手,减增值税,又首先是从减增值税的税率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