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很顽皮。学校门口传达室有个刘老头，中午常睡在法国梧桐树荫下一张被汗水浸红的竹床上，穿着蓝色的大裤叉，光着膀子，鼾声如雷公。东家男孩、西邻少女进出校门都要经过他的身旁，他总会拖着浓浓河南方言，少不了问一声“干啥”。

　　我们一帮孩子挺烦他，一次，趁他老人家睡着了，用一根绳子，一头拴紧他的大裤叉，一头拴在竹床的脚上。点上爆竹。一声巨响后，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哗”的一声，用橡皮筋轻轻围在腰上的裤子被全部拉了下来，白色屁股格外耀眼，黑色裆部也格外醒目，引得我们哈哈大笑。刘老头眼晴都红了，冲着远处的我们大吼一声：“是谁，王八旦，”我们则异口同声回答“俺是你爹。”气得他在哪里捶胸顿足。

　　那个岁月里，我还是十分地清楚“我是刘老头的爹。”

　　但，岁月没有给我太多的情份。眨眼，我也开始爱坐在暧洋洋地春风里，溶化在粉红的桃红柳绿中，痴呆地望着蓝天上飘去飘来的云朵，细细地数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回味着悠悠岁月。

　　孩子般的无悠早已彻底与我告别了，少年的英爽的呐喊也不见了踪迹，唯青春焕发梦中恋人的倩影还尚留。但也是模糊一片。中年的成熟与世故好像是我还没经历的，剩下的恐怕只有今天搔白渐逝的生命之源了。恒久以来，我有一个迷惑不解的心愿，总想在夜深人静时，从心头走出自己，“人生的长河为什么没留下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真真切切的我？哪怕是儿童时代的嘻戏！少年的幻想！壮年的冲动！”我是谁？在每个特定的历史进程的这一代，都不知“我是谁？”

　　书是越读越多，路越走越长，责问自己的也会在时时处处。胆子也变得脆弱的多了。一声突然而至的吼声，哪怕是并不猛烈：“砰”的一声关门，哪怕是并不重，都会使自己的心儿一阵狂跳。刚刚为一点小事而争吵，却又马上不安地希望别人能接受自己和颜悦声的安抚。每一个细胞都在不停地分裂着我自己。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才认识了自己，却马上又不认识了我自己了。

　　十分痛苦中迷失了自己，不知该往何处，你能告诉我吗！我是谁？是刘老头子的爹吗？是也，非也！是此刻此时的我吗？非也，去也！难道我精神分裂了吗？从遗传学、体质因素、性别因素、年龄因素上，彻底综合分裂了。

　　但我确实没有病，却始终在心中有不甘于此的念头。我知道，我没有神经症和精神病，却没法证明我心理上是合格者。只知道我具备了心理健康的最基本条件。我还知道整个人类真正的心理健康者都是极少数的，不然就不会有战争狂，杀人狂，有根本没有根本利害冲突的无理的争斗。我知道，我们的一生都有按照别人的看法和评价去做人，为此还不惜改变自己的标准，以适应别人、服务别人、顺从别人，看着别人脸色过日子。要升官、要得到别人尊重、要漫山黄金，让别人看高自己，满足心理上的需求，结果，我们失去了自己本我。成了别人的附庸，变成了非我。

　　我们都生活在《狂人日记》中，狂人生生不息的时代。生活中，我们处处吃人，又被别人吃下去，为蝇头小利而冲动，为上辈子不争天，下辈了不争地而决斗中。老了、去了、走了，留下了什么？

　　我不是傻子，对过去一切均记忆犹新，但记忆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现在当下这个时刻，我到底是谁。我以致怀疑所有的人都在冒充我的本我，在这个世界招摇撞骗。

　　夜的影子与我对峙，孤独与沉默在心灵中对话，面对一切突入其来的巨变，我在混乱的思维中，一切血脉中的感悟、顿悟、醒悟都不见了踪影，我仿佛在空明中看到了落寞，悲哀、忧苦、伤怀的神情，又看到一个快乐无虑、善良、自信、坚毅的品格，那一个才是我呢？

　　隐匿在五蕴空空中的心中，还是纷纷扰扰的尘世中，只有夜中的伤楚无奈地望着我。

　　我疯了，彻底失忆了，对着过去，对着所有，我赤身裸体呼号“我是谁？”唯留下爱中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