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雨声眠
四月。未央。芳菲交错,流光清冽。
傍晚时分,街巷上的闹腾,如同一场紧接一场的戏剧,置身在里边,匆匆路过,彼此不过,一趟辗转的际遇。而心间衍生的一掊落寞,伴随着流年,只一瞬,熙熙攘攘。
恍惚中,风寒,云浓,天郁郁沉沉。雨,纷至沓来。
适才繁华如梦的闹市,瞬间被冲涮得,落落空空。我拢回奔行中的步履,高高仰起,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瞳。僵了许久的面靥,突如垂直损落的雨滴,轻轻地击撞在硬物体上,碎出满地晶莹的水花,一圈,一圈,又一圈,圈住了所有远逝无声的岁月。
书声。雨声。父亲。母亲。亲情。温情。
在把记忆低进尘世的刹那,恍若隔世。
彼时,尚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弱冠年华,生在寒门,却常喜与诗书为伴,携笔墨相随。每逢夜阑人静,万家灯火泯灭,独我,伏拜案头,将腹腔中大起大落的心思,深深埋进影影绰绰的烛光里,歆享由字里行间跃然纸上的快意。并且,乐此不疲。
家里的生活,不比别家的富足。在父亲一砖一坯一沙一石亲力而为,及乡里邻亲的扶持下,水泥钢筋新砌起的小平房,房门窗户未待装修一番,便成了我们的安身立足之所。斯是陋室,家陡四壁,一切从简。室内那些凹凹凸凸的砖迹,不动声色地突兀在风平浪静般的日子里,渐浊成了斑驳与朽锈,却是相依不弃。
适逢炎炎夏季,烈日如焰,蝉声如雷,风如死潭,是个阴晴不定的天,时有滂沱大雨来得令人措手不及。一切都是炙热的,甚至电扇里呼呼而来的风,也是热浪迭起。心里面,泱泱闷燥,竟是辗转不安。
白天,翻来覆去,书是读不进去的了。面对挥之不去扑之不灭的闷热,汗流浃背,衣衫湿透,浑身上下黏糊糊的难受,只好,无所事事地唤上一群难兄难弟,来来回回地磨泡在村落里那条澄清澈底的河流中。我们迎着水花起起落落,如一尾惬意无匹的游鱼,徜徉晃过火炉子般的光阴。让欢快的嘶喊,惊飞林中的燕雀,刺破遥远的苍穹,最后,植入锦绣的云端。
等到残阳西坠了,暮霭昏沉了,寒枝掩映了,宿鸟归飞了,虫鸣四涌了,光景静深了,月晓星明了,便是热潮褪尽,夜凉如水。此时此刻,掬一捧清水从头到脚濯洗后,身心抖擞,最宜开卷品读诗书。农家人大都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乡下相当静谧的月夜,于我这个闲散之人,视如天赐良辰,总是青灯古册,捻纸,执笔,研墨,醉倚在香艳绮丽的词藻中,恍恍惚惚地泅渡了夜半,直到天明,一觉无梦。
许是我惯常了熬夜,时间久了,母亲忍不住唠叨个不停。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心疼电费陡涨的原因,而是,一个善良的母亲对一个桀骜不驯的儿子的心疼。怕他苦了,累了,悴了,日渐消瘦如猕猴。父亲则不以为然,身为人师的他以为,男儿必先苦其心志,方可从破烂的瓦砾中脱颖而出,摇身变为大器之材。于是,逢上母亲在一边叨念时,他便坦荡荡地替我抵挡了回去。以致于,此后,再由不得母亲咂嘴。原本处于战战兢兢状态中的我,当其际闻言,如释重负,遂心安理得地流连了大部分安静的漆夜。事后,母亲却为此心急如焚,于是餐桌上,我贫瘠的饭碗里便给添上了好些丰盛的佳肴。不敢推却,怕是那番良苦用心,拧成她眉头一抹抚不平的叹息。唯有缄默地接受,在岁月的长河中郑重地记下一笔,恩重如山的温暖。
我说过,如火如荼的炎夏,是个阴晴不定的天,时有滂沱大雨来得令人措手不及。深深地记得,在那一个同样火热的白天,很多东西都无风无浪有声有色地滑进了岁月的轨道,可是,偏在暮色四合的时候,空气中的混浊味道陡然膨胀,狂风乍起,枝桠叶杈荡如魑魅,来不及回神,厚重的乌云已坍塌辗来,钝化的雨水悬于一线,只待某个时机,倾盆泼落。空阔的晒谷场地上,乡亲们急急奔走,收衣,回粮,打柴,势于破竹。孩子们则边雀跃嬉戏,边高声呼叫,发大风,落大水,荔枝龙眼拜阿公……
错落有致的村庄,就这样赤裸地暴露在暴风暴雨中,雷电交加,将所有最原始的一面,劈亮得一览无余。哗哗而落的雨声,汩汩流了一地,淹没了人们沉睡里平稳的鼻息。远处,密密匝匝的丛林里,偶尔传来几声浅浅的鸦叫,在暗夜里洇散如一片惊悚,阵阵啄人肝肠。
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因惯以为常,对此权当熟视无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难得这样的雨夜,情怀潋滟,气氛缠绵而又迷离,思绪也跟着缥缈起来。若然有梦,定是悱恻之极,即使无梦,心也翩然如蝶。这样细细地想着,我便再禁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持了书册,携一抹低笑,盈盈吟咏,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不知不觉在榻上起了酣梦。大约五更天,朦胧中,有琐碎但轻微的声响,在身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尽管外面依旧风雨大作,却丝毫遮掩不住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以致尚悬浮在半寐中的我,倾听得一清二楚。
母亲软声软语地说,轻点轻点,别吵醒了孩子。
知道了……父亲瓮声瓮气地回答,声音里似乎夹杂了雨水的浑沉。
这鬼天气,突地就变得那样揪心。
等孩子们都念完了书,再整整这窗,别瞎操心。
雨下得越来越大,怕这孩子昨夜又不得安宁觉……轻点,让他好好睡会。母亲对父亲悄声地说,末了,回过头来掖了掖我夜里掀开的被角。然后,转身去给父亲帮忙。
我躺着不动,从撑起的眼缝中看到,房间里不知何时刮进了不少雨水,母亲正握了扫帚,一遍又一遍,在蹑手蹑脚地打理污湿的地面。父亲披着雨衣,端了木梯子伏在窗外,从上到下铺展开了一块塑料薄膜,然后顺着窗棂边沿,举起铁锤轻手轻脚地埋下小钉子。很快,将肆虐袭来的风雨,隔如天涯海角。
父亲走进我房里时,母亲已将地面弄得干爽了。他瞅了瞅,问,行了没,二儿那还得整整呢。
出去出去,看你一身糟蹋样子,别脏了屋子。母亲说着,往我这边看看,推搡着父亲走了出去,看这孩子昨夜困得,让他再梦会儿。
而我,却在他们抽身掩门离开的瞬间,看见了除下雨衣的父亲,已然全身湿漉漉,大滴大滴的水珠侵浸了他稀薄的头发,高凸的额骨,苍劲的脸颜……简直与落汤鸡无异。而母亲,因久久伫立于窗口边上忙这忙那,毫无防范地为父亲打下手,虽不似那般湿淋淋模样,却也略显妆容狼狈。然而,彼此仍无暇自顾,还要颤巍巍地去为儿女抗挣那无情风雨。
我静静地听着天空下轰隆隆的雷雨声,听着隔墙弟弟及妹妹房里母亲时而“轻点”的低唤声,听着窗外父亲断断续续而优柔的抡锤声,莫名地,鼻子就酸涩得异常难受,从半眯着的眼缝贯穿到心里,无限地扩大了亲情与温情的轮廓。顿时,眼角便有湿润而温热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滑落,直抵颈脖上,滋生出一片片擦不干抹不尽的冰凉。
迷糊中,又安心地睡了过去。雨一直下,哗啦啦地不绝于耳。
后来,家里终于安装了玻璃窗,生活静默得平淡无奇,一切风雨也就自然地过去了。可是,每及下雨天,我总爱偏安于一隅,再吟哦一曲韦庄的“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然后沉浸在一个梦里不愿醒来。梦里,依稀见到自己因贪于夜的凉快而不顾风雨把床榻移至了窗台,摒灯欢读,终困乏沉沉睡去。又见父母强仗着嬴弱的身躯,擎起一片晴空,无怨无悔地为我挡去窗台上任何渲泻而来的风雨,他们灼灼的眼神,温暖,慈爱,并且坚定。始终如一。
多年以后,当我一个人踽踽行走在别处,一旦遇见风雨,总是想起那个一生中最美好的画面,于是再多的寒噤也变成了最最温暖的哈欠。
正如现在停留风雨中仰望的我,满眼清澈,亦满心欢喜。
眉敛。夜沉。他乡有梦,听得雨声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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