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执手看了一些余光中先生的散文，没有料到的是文笔竟然那样美，美到令我称奇的地步。一直以为他只擅长于写诗，没想到却是“右手为诗，左手为文”，把散文写得是道道地地，竟比诗还要美。台湾的作家文风或多或少有些相似的成分，余光中的文字跟女作家张晓风那股味道很像。很细腻的情思，还有一种钟情于自然万千风物的情怀。张晓风是完全而彻底的抒情，柔美辗转。余光中的文笔铿锵而有棱角，历史味极浓，在抒写自然风物之余，又附带了些人文轶事于其中，于是乎欣赏其文字的同时不知不觉又能习得一些文艺性的知识，受益匪浅，然也。

    在《鬼雨》一篇中，看到余先生对于死亡的说解：“莎士比亚最怕死。一百五十多首十四行诗，没有一首不提到死，没有一首不是在自我安慰。毕竟，他的蓝墨水冲淡了死亡的黑色。可是他仍然怕死，怕到要写诗来诅咒侵犯他骸骨的人们。千古艰难惟一死，满口永恒的人，最怕死。凡大天才，没有不怕死的。愈是天才，便活得愈热烈，也愈怕丧失它。在死亡的黑影里思想者死亡，莎士比亚如此。李贺如此。济慈和狄伦。汤默斯亦如此。……”

    看到这里，不禁满心凄然而怆恻起来。愈是用心经营自己的人生，愈是怕到头来，竟无论如何要全盘失去它，彻底失去为之奋斗终生的所有。先人已去，留下空名在后世，是否真能给予他们安慰呢？我不知道——哪怕仅是想想，我也觉得凄凉。

    人本来于虚无，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无数无数个偶然的因缘巧合所致，每个人从本质意义上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既然来于虚无，终究归于尘土吧，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至少是物质的存在吧，物质是不灭的，那么，来世就做华兹华斯诗中那优雅的徜徉着的流云也好呵，来世就做一颗坚贞挺拔的树也好呵，来世就做Robert Burns笔下那痴情的玫瑰也好呵……可是，可是人生这一世，这所有的思虑苦痛与挣扎，到头来若只是虚无一场，又该——怎么来算呢？

    而我们脚下所踩踏的尘土，我们仰目所见的流云，我们日日亲抚的泉源，又有多少是属于曾经戚戚然惶惶然写下这些优美诗歌的人们的血肉之躯？有多少是属于那些有着和我们相似的灵魂的人们？又有多少是我们的先人，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之源？想到这里，岂不虚无么？莎士比亚若有知，知道尚有人惦念他的情思，有人心疼他尘世的骸骨，有人如此地忧戚苦痛一如曾经的他，又该作何思虑？莎翁莎翁，才情如你，终究也随风逝去了。又何况我们这脆弱卑微的凡人呢？

    “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梦蝶人的境界，渺渺茫茫。

    那轻轻吹来的一阵风呵，请你慢点、再慢点，你可知道，你究竟带来多少亘古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