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又回家的消息时，并不诧异，但还是有些感伤。也许，旁人说得不错，我纵不是一个文人，因为有些时候实是俗得惊人，却隐约地接近一名书生。因而，也就有了许多在旁人看来无谓的惆怅和迷惘。可是，关于家的情绪，即便存在，谁又能堂皇地指责呢？

　　很久了，没有回家。只是时不时地通个电话，道道家长里短，十几分钟，几分钟的情况也有，随后就又欣欣然地乱忙手头的事去了。这也算是一种牵挂。逐年以来，和以前许多熟悉的人，都渐渐疏远了，音讯甚少，也很少主动去回想。甚至以为不堪，因为那时青涩的梦想已经能让现在的我微微脸红。也许是逃避。

　　可对于一个人而言，家是万万疏远不得的。毕竟，我辈目前断无六根清净之欲。倘所在之地距家较远，频繁归去显然只是一种奢望；而如若较近的话，则可赚足别人艳羡的目光。因而，独立自主如她，依然有事无事地回家一趟。

　　偶尔，家是避难的所在，在外边吃足了凄风冷雨，总要回去才能更好地疗伤，在熟悉的亲人面前沉默一晚，也胜过灯红酒绿下的徘徊忧伤。经常，家是情绪汇聚的地方，却以为在外无论如何，欢欣也罢，失意也可，但家却不应成为宣泄的地方，家提供的是一个码头，在此，我们可以恬淡地休养，互相抚慰，筹备下一次离开。

　　无论如何，成人之后，回家的次数渐变的少了，而且还会加上各种理由，譬如婚丧嫁娶、老病吊问、修房盖屋、年节假亲。成人之后的回家，其实已不如当年在外求学时的心情舒畅。多了些羁绊，多了些寒暄，多了些自说自话的无奈，甚至面和心照的你知我知却不言。

　　回家于我，或许渐有些这种意味了。

　　因此，每次回去，我更倾向于用回乡两字来记录，而不止是家。乡是较大的范围，比起家。乡里有相识的亲朋故交，尽管可能有些已经有些年头不相走动；乡里有你难于忽略的人情冷暖，甚至隔壁的黑狗都会朝你这位陌生的访客嚎上一阵，然后主人开怀地笑着出来解围，而我尤其不喜欢这场面，包括狗。

　　每次回去，都必按照父亲的嘱咐，东村西巷地四处走动几日，心知父辈的欢欣，因而断不敢忤逆，只可遵命，然后勉力地出去见人，听人讲那些若干年前或许耳闻过一次的人，和他们身上那些浅浅的悲哀喜乐。态度务须诚恳，低调，且不断地插话询问，以示兴趣，也算尊重，而这又叫做教养。离开以后，也许再有人去，我甚至会变为话题，被人褒贬一番。人其实也就是如此这般，在瞪大眼睛看世界的同时，旁人也在捏着一柄放大镜窥你，以寻找些东西填充记忆，方便日后流传，填塞时间。

　　读《围城》的时候，看到方鸿渐回到水乡的情景，不由得笑了，长衫是必须穿的，若在前清，辫子就算是假的，也需要挂上一根。以示从外回来，却从不忘本。而我就曾被人当面夸奖，这几年了，回来口音一点都不变。其实，这又有什么，若无机会出来，只是居家，我应是一个年轻的农民，以后会培养下一代的农民，争取让他作为；既然出来，身份虽有微微的更改，可骨子里的脊髓还在，本质上仍倾近于熏陶我的华北小农教育，以及那片并不憨厚的土地。

　　古人总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也许，实在是有些道理的。时代虽在不断地前进，但道理却没有多大的进化和转移。而我或许，也还并未老到要靠还乡来支撑生命的年月。

　　可即便如此，却又还是有一丝情愫郁积。许是近日端午的缘故，许是听说旁人回家的所致。终究，回避不了的，还是有些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