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深秋
关于秋，最早的领略是在峻青的《秋色赋》里。“秋色 赋”仅这三个字就在唇齿间咬读，品咂了几翻几缕，而况还有“瞧，西面山洼里那一片柿树，红得是多么好看。简直像一片火似的，红得耀眼。”“还有苹果，那驰名中外的红香蕉苹果，也是那么红，那么鲜艳，那么逗人喜爱……”一样地令我愈读愈陶醉。后来接触了郁达夫，爱之不已的便是他的《故都的秋》。“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反反复复地读至最后竟也跟着郁达夫一起痴傻了，觉得拿一切去换这故都的秋都值得。然而后来慕林语堂之大名，去读他的《秋天的况味》竟读至中而罢，觉得过于散淡无趣。其实爱《秋色赋》也罢，爱《故都的秋》也罢，都不过是一颗爱着文字的心在随着文字的节律和韵美跳跃激荡而已，于秋，曾经的那个火火热热的要爱就爱得山崩地裂的我怎能真正赏鉴？
直到多少时光之后，直到现在，直到逃离了现实又回到了现实的我，才终于能完全地静下心来，静下心来，在深秋里。
深秋，在我们这里，远山依然青黛如眉，只是瘦了吧？便愈发可画可描摹了，也愈发怕被风儿卷了去，愈发地用心灵去眷顾和想念。而园子里也不脱风景啊，石榴更见其红润的姿容了，小球似的垂挂于纤条上，不免让人想到这就是夏日的一个梦在秋天的圆满啊！芦荟、田七和仙人掌当然常绿着，尤其可人的是那些小葱和蒜啊，田田中抽枝的苗苗沾了些水露，就葱绿又晶莹得万般风致，莫说了侬家是在旮旯里咯，就是天仙也只如此水袖飘飘。当然还有菊花心的青菜，蓬蓬勃勃着整个田园，使这秋仍然埋藏饱满的思情，还有自地面一直缘到高处的扁豆藤条上的丰盈无比的蔓叶儿，以及自那大片大片的绿中脱颖而出的小豆红花，那不是翅翅的蝶吗？竟宁愿收敛了彩翼而凝神于秋水之畔。秋水，呀，真真的细波微澜，但拿眼去瞧吧，则凝重处如何能洞穿？如何能知那最深的底里藏着怎样的岁月的遗痕和思想的潮流？便只有秋的心能告之一二了……若要走得更远，走到林子里，那就更是走进画卷了，因为心若是到了这，这林野山庄，尘世的喧嚣慢说也得消去半节，又何需再去躲避呢？瞧，这绿依然还大面积地擎在叶间，毫不气馁地主治庄园，而间杂的红，润润的经霜了的红，分明是岁月最绚烂的蝶衣，层层飘落中倍添多少风韵雅趣？即便还有这黄色的叶落铺了小径，踩上去“吱，吱”地叫响也只能更叫时光慢悠悠地滋生出更多的怀想。的确，如此景致中，怎能孤身寡立？便要拉了那至远至深的人儿到近旁来私语，絮絮宣情不断，直到一声鸟鸣惊乍，思绪才刹那收回，呀，竟已忘情如此，竟已忘神如此。走罢，才从画卷中抽身，重回人间。
这便是街了。深秋的街，白色的街，高跟的鞋磕碰，与之应和的是风，略略的有些寒意的风，于是满街的长长的卷发沉定中轻逸，而风衣飘袂，将霓裳之舞静静演练。当然，大幅的广告牌上，明星深沉，挺括的深厚的外衣包裹着内涵的笑意，也将都市的繁华招之于众，令无数蠢蠢欲动的心灵无限向往更高品位的生活。而如果能将满街飘散的流行乐声换成谭永麟的老歌《爱在深秋》，好好听一回那粤语“如果命里早注定分手／无需为我假意挽留／如果情是永恒不朽／怎会分手／以后让我倚在深秋／回忆逝去的爱在心头／回忆在记忆中的我／今天曾泪流。”则又要怔怔地沉入时光的深处，一任风的手指轻轻撩动发稍和衣衫……暮色就此侵入，我亦不忘快速地赶回到家里，于灯光之下，静静地开始文字畅游。这却又是另一种精神的会晤了，是夏所不能给予的完全的静幽，虽然夏夜中我依然能将心沉进一种境界中，但夏夜的郁热总还是存在的，夏虫的喧闹也还是扰耳的，尤其是那蛙鼓的声声必然影响我前夜的睡眠，亦也会影响到第二晚的效率。深秋之夜，却完全地不同，一切静，静到至深，静到至无，也就只有我了，只有我和我的文字，以及那永远照耀在我的上方，永远牵引着我的文字走向未来的你了。而一旦疲累了，我能比较沉酣地进入梦乡之中。的确是如此，一年四季中，能给予我最好睡眠的便是秋夜。秋夜漫长，这对于越来越习惯于深夜中结束写作的我来说正巧合适，而且睡被绵柔，不薄不厚地刚刚契合。冬夜也长，却是北风呼呼，凛寒难禁。春夜就不必说了，春情勃发，单是那狗躁声声，就不知要打断我多少好梦。
所以，秋，在入中年的佳境之时我才是真正领略它的深美了。再将书页翻到林语堂的《秋天的况味》也才真正感受到大家的文笔了。“于是再点起来，一口一口的吞云吐雾，香气扑鼻，宛如偎红倚翠温香在抱情调。”这真是烟尘之气流中最美的秋思秋怀秋情秋味。而再读郁达夫《故都的秋》，也才真正明了用寿命的三分之二去换那三分之一的零头，是顶顶划得来的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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