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园子
爷爷的院落旁边就是他的菜园，园子并不大，却侍弄得生机盎然。园子边围着一圈过人高的木槿，生得葱郁，上面偶尔晾着各式衣裳，姹紫嫣红的，象一群正在跃跃欲飞的七彩鸟。衣裳下时常探出许多粉的，白的花朵，在初夏的阳光里惊鸿一现，惹得多情的蝴蝶触目惊心，流连不止。爷爷在清早的时候下地，打开篱笆前的矮门，走进园子，一抬眼，便扑过来满目差参绿色。他忍不住顿下手中的锄头，缓缓环顾一周，笑吟吟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髭。
青菜与萝卜缨子从夏夜的甜梦里醒来，用晨露洗了一把脸，瞬间熠熠生辉；果树也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把身侧的池塘当成镜子，巧入妆色，然后一抬脸，露出一朵翠生生的笑；瓜蔓藤萝的叶片次第覆盖着，覆成一方浑然天成的凉蓬，撩开，便看到密夥夥的果实，象姑娘的耳坠子一样荡来漾去；丝瓜花是不慎落到人间的小太阳，从密集的叶子里伸出金喇叭，向着来的方向噼哩吧啦地唱着乡调；葱韭挺着笔直的腰肢，象中古时期城堡里的公主，安静内敛，骄矜独立，在时光里悄悄抽条；小鸡雏不知为什么这样欢喜，它们在畦地间行走着，一边翻找着深土里的小蚯蚓，一边吱吱吱地叫唤。
爷爷看到这一切，满足地吁了口气，清晨的霞光倒映在他的瞳子里，现出一个斑斓的仙境。他扛起锄头，在干爽的畦陌间悠然踱步，朝露从小雏菊的花瓣上滴落下来，悄悄吻过他的脚背，大丛的萱草也匍匐在小径边，象姑娘的秀发一样柔软安详。爷爷的脚踝上沾满露水，他微笑着，脱下鞋子，赤脚走过园中的池塘之畔。水芹菜正在池塘边静立，菖蒲花正在旺盛地开，白莲花停驻在池水中央，璨然一笑。空气里有一股清宁的流水，流着流着，流到爷爷的心尖上。
一株蒜苗有些萎了，瘫在地上。爷爷轻轻皱了一下眉，蹲下身来，扶起它的茎干，可是一放手，蒜苗又搭拉了下来。爷爷如同看到自己的孩子受了伤一样，心里很不好受，他用水杓从池塘里舀来半杓水，细细浇罢。又从园子角上捏了一把前些天烧的草木灰，埋在根下的土里。方下放了些心，扛着锄头缓缓走开去。
园子右边种了一畦豆，爷爷站在地里，慢慢地刨着土坷粒子。这已经是夏天刨的第三次地了，但爷爷不以为苦。他于土地之间获得莫大乐趣，乐此不疲。他细心翻开每一寸土壤，敲碎捣散，偶尔俯下身去，用手拈碎稍大的坷拉，动作谨慎而温柔，象年轻时揉捏着恋人的手一样。早晨的阳光是温和的，在暖风里荡来漾去，但爷爷的旧背心已经被汗水弄得湿浸浸了，亲密地贴着他黎黑的背脊。
奶奶从堂前走出来，穿着洁白的衫子，手心里托着一碗秾稠的绿豆粥，一边嘬着嘴吹气，直到绿豆粥吹得凉了，奶奶打开篱笆门，走进园子，说：“歇阵子，等下再锄，先吃吧！”爷爷俯下身，用手拣出一颗小石块，一边说：“趁这早晨凉快，我锄完这一垅，地里板板结结的菜也长不开。你先吃着！”奶奶也不走，端着碗站在畦沟里，边和爷爷唠嗑些田园闲事。唠了一阵，爷爷怕太阳太毒，把奶奶催回屋了。
晚年的爷爷与世无争，不再喜欢喧嚣，只在自己的园子里自得其乐。他用了情谊去对待园子，如同对待他的至亲，园子在这样的厚待之下，自然硕果累累。爷爷总是教导我们做人不可忘本，善待土地，善待乡邻，善待亲友，那么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人，就会活得自省知足。爷爷园子里的瓜果向来闻名于村落，村里人走过爷爷的园子，总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芬芳，有人忍不住来讨要，爷爷总是随手奉上一大篮，却从不要他人的回报。
爷爷锄好豆地，已是半日上昼，他扛起锄头走过他的王国。他的心里这样温情款款，以至于劳而不苦，倦而不怠。此时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猛烈起来，爷爷感到有一阵饥饿，于是站在一畦茂盛的香瓜前，瞅了半日，终于摘下了一个，是个小小的蔫瓜。想到奶奶，爷爷又摘下了一个，这个很白嫩壮实，爷爷用衣襟小心兜着，穿过他的花架瓜蓬，走出园子。爷爷在关上篱笆门时，转回头，看到园子在酣畅的阳光淋照下，越发明媚可喜，历历分明，他用腰里的手巾揩了把汗，又呵呵一笑。
奶奶在井前洗衣裳，井边有一株白杨树，浓荫覆下来，使她的脸愈发显得清和。爷爷走来的时候，她正上下捣着打水井上的手柄，爷爷放下锄头，对奶奶说：“我来，你歇着！”奶奶说：“你锄了半日，还是我来吧！”爷爷放下两个瓜，也不搭话，把奶奶的手抽下来，把自己的手搭上去开始压动那铁柄。井水从井口涓涓流出来，奶奶洗净了衣裳，爷爷洗净脸与手。爷爷拿起那个小香瓜正准备吃，奶奶一把夺过，递过大的，说：“吃这个，累了一上午，饭都没吃。”爷爷说：“小的更好吃。大的给你！”奶奶却怎么也不依，把大瓜硬塞到他手里。
爷爷接过，说：“园子里多的是呢，推三阻四的做什么，跟着我别的福享不到，瓜还是有的给你吃的。”奶奶笑着嗔了她一眼，“瓜是有，但几个孩子明日应该就回家了，还要留给他们呢。”奶奶说完，嚼了一口瓜，笑吟吟地和爷爷唠叨起来。“伢崽们应该都长高了，都好多时没看到他们了！”爷爷摇了摇手上的大蒲扇，也咬了一口瓜，一边嚼，一边把眼光向他翠生生的菜园看过去。这个时节，许多瓜果菜蔬正值成熟，桔树间硕大的果实忽隐忽现，雪白的地瓜象胖娃娃一样在地里打着滚，西红柿红通通，西瓜青溜溜，马铃薯个大如拳，菜株青茂，池塘里有蝌蚪成群地游，池面上是大朵的莲花，在硕大的莲叶前亭亭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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