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个小老头
二十几年前，爸爸的爸爸替爸爸相中了同乡一家成分是地主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妈妈。然后爷爷奶奶很快就把他们办到一块了。
那个年代的婚姻简直就是一碟小菜，轻而易举。然后他们就开始孕育我们五个小东西。
前后九年的时间，爸妈组合了一群幸福的因子，编辑着我们姐弟五个的快乐。
老爸是个很安静的小老头，言语不多，表情也很冷，朋友总在背后笑着说我老爸有张铁脸。其实爸爸是各很温和慈祥的老头。
而老妈是个很坏脾气的女人，暴躁、爱生气、唠叨。
也许正是爸妈性格上的差异才使他们的婚姻美妙得无懈可击。
我小的时候，家里常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不过只是妈妈一个人在嚷，还有家具和家具碰撞和磨擦，姐姐和弟弟们都吓得躲起来了，只有我不屑于躲藏，爸爸就拉我赶快躲在房间看电视。
妈妈其实不想怎么样，看见大家都妥协了，瓶瓶罐罐的响声才越来越小。
我们都明白她在生她自己的气。
爸爸常对我们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让着你妈妈点，她就是爱唠叨。我们看电视，等她气消了，我们自然可以吃饭了！”
爸爸一次又一次的沉默，才没有引起大火。在那个时候，我们并不能理解爸爸。
妈妈和每个北方的女人一样，直爽。生气了就是喜欢那样，大吵大闹，累了也就睡了。爸爸，还是安静地在卧室的角落里看电视，听着妈妈生气了，过一会转过脸，对着我“嘘！把声音关小点，你老妈听到就惨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关小声音，继续看《地道战》。
我和老爸惬意地对望，然后笑笑，示意都没有被妈妈吓到。
过一会儿，大姐会挨个从房间叫大家吃饭。，到厨房，我们都低着头坐到饭桌旁，一句话也不说，一个个埋头苦吃。妈妈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其实妈妈是个幸福的女人，爸虽然不说，但他总是把家里重的、累的、脏的事自己做完，我们五个则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
虽然默默的情意，没有言语那样来得华丽，却也最虔诚的。
某些时候，妈妈的无理取闹，让我觉得爸爸的不反驳是种懦弱的表现，然后我就不再和他一起躲在房间看电视，自己出去和小伙伴玩。
回来的时候，看见爸爸睁大着眼睛在床上躺着，电视机动也没动。妈妈则悠哉悠哉地摘菜，哼着阿拉伯歌曲。
“爸，怎么了？被妈欺负啦？要我帮你出气吗？”我趴在床边，凑到爸爸耳边，开他的玩笑。
“小丫头，爸用你帮我出气吗？我老婆敢惹我，看着我怎么收拾她……”爸爸眉心的皱折又舒展开了，笑着起身走出去，背影弯着幸福的弧度。
“嘿嘿！嘿嘿！”我向爸爸示威，想象下爸爸只会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在她背后抡几个拳头。然后我就和弟弟们打开电视机看我的《我是小甜甜》，精彩的节目把我带进快乐谷深处，又总是被爸爸的手捏着耳朵撤回来。
“吃饭！吃饭！一天到晚的吃饭。真饭（烦）！”我看是爸爸就发牢骚。却不敢在妈妈面前发，因为妈妈的脾气永远大过我。一不留心，就会吃蛋（被打）。
“哎哟，小宝贝，不吃饭，你想成仙啊？”爸爸做着鬼脸把电视机关掉，小弟弟就开始掉眼泪，闹着要看。
“这可是上级指示，小宝你不听话吗？叫妈妈过来？”爸爸吓吓小弟弟。
“爸爸不要，我去吃饭就是了，不然妈妈会生气的哦。”小弟弟乖巧的小脸，显得十分可爱。
妈妈在家里的政治和经济地位是绝对的，但是她总是会把好吃的让我们先吃，自己一个人看着发呆。从大姐，到二姐，到我，到大小弟弟，到爸爸，然后又从爸爸的脸到大姐，如此往复，好像她才开始认识我们。
那个时候，爸爸总是和我们五个孩子一起混，吃得顺溜。很少会像妈妈那样发愣。
他还说妈妈发呆是因为她太爱我们六个的缘故，某段时间开始，爸爸也时常和妈妈一样学着发呆了。开始和我们五个有了距离，据说那叫代沟。
在我的眼里，爸爸也是个孩子，天真活泼的孩子，和我们一样还很年轻。
几年后，伴随我们成长的，是他和妈妈慢慢地老去。
突然间，作为女儿，看着父母亲瞬间老了，发现根本不能接受在他们两鬓漠漠出现的银丝，和那一道道阴冷的皱折。
他也开始唠叨我们，边做事边唠叨。一个人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我愣愣地在一旁听，可我却听不清楚。
可能他也开始有了强烈的对年纪的不满情绪。他和妈妈要把爱分到五个孩子的身上，还要爱对方，剩下的爱对于自己的照顾却力不从心了。
衰老，让老头子感伤起来。不过只要我们买给他阿拉伯进口的糖果给他，他就忘我地吃去了，好象也忘记了伤感。
假期里，还和爸爸妈妈一起看《地道战》，那类爸爸喜欢的片子。开始他总要说着笑着，还摆着动作，像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妈妈则不停地问这问那，看一百次她问一百次，她根本记不住谁是谁，有时候妈妈根本看不懂，爸爸也还是耐心地讲。
他们俩一个讲，一个问，把电影遮蔽了一大半，我们看着电影也看着他们，也满足。
说着说着，他就依靠在床边睡了，妈妈给爸爸盖上毯子，就出去了。爸爸慢慢在战火的声响里熟睡，不知道他做什么美梦了，常常“嘿嘿”、“嘿嘿”地笑出声来，然后我和弟弟忍不住跑出房间到院子里的树影下去笑。
……
而后的不久，妈妈生了病，一病就是十几年，爸爸带着妈妈到处求医问药，连妈妈自己都放弃救治的时候，爸爸从不允许任何人说放弃，直到今天他还在为了妈妈找寻更好的药方，妈妈的身体很虚弱，但是她还是在幸福的包围里微笑。
时光消纵即逝，我们已经长大了，可他们却已经老了。
曾经的无知，我们无法理解他们；曾经的弱小，我们无法回报他们。
现在，我们有能力做好一个女儿或者儿子的责任。起码，可以在母亲的生日上记得说一句“妈，祝您生日快乐！”，在父亲的节日可以有勇气说一声“爸，我爱您！我要您永远年轻！”
爸爸，这个执拗的小老头儿，是家里最大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和爸爸一样执拗，是自己太固执，这几年的回忆是孤独的。
四年前，我离开了家，因为大姐的死让我无法接受。我从学校赶回家时，爸爸泪流满面，妈妈哭哑了，却已见不到大姐。
我总觉得是爸爸把姐姐藏起来了，只要我不回家，她总会在家等我。
这几年，我很少给家里打电话，总是害怕他们不说姐姐回来。每次都是爸爸接的电话，或者爸爸打给我，每次他都会在电话里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六月的一天，我回家了。爸爸站在院子里，看着我发了很久的呆，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举动，他老了，动作不灵活了，但还是反应过来了，然后抱抱我说：“宝贝你终于肯回家了啊！”
“是，爸爸，我回来了！”我哭了，姐姐死后，第一次流泪。妈妈和二姐还有弟弟们听到我的声音都从房间跑了出来，眼泪流成行，滴滴串联成思念大姐的祝福。
今年又半年没有回家了，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吗？
愿，天下父亲健康快乐，母亲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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