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女子
外婆今年85,生于1922年,民国女子。
外婆有双解放脚,即缠过后又放了的金莲,因包裹时间短,不至畸形,但也只得八九岁女童般大小尺寸,走起路来颤颤微微,大有弱柳扶风之势,据此推断我的外婆应该曾是小家碧玉,至少小时候读过私塾,认得几个字,在她六到七十岁那十来年,她还籍着老花镜一字一句认真的读完了金庸的全部作品。至于为什么放了脚,估计是后来家道破落,外婆身外长女,要帮家里做点零碎事,照顾弟妹,帮补生活用度,不得已而为之。外婆从小就做的一手好针线活,是方圆村庄里有名的巧手,她描的花,总是被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争着拿去做样子。我和姐姐小时候穿的衣服均是外婆一针一线缝制出来,虽然不过是母亲从单位拿回的被弃置不用了的包装粗白布,但外婆会采来各种花草熬煮,把白布放进去漂染成豆绿色或靓蓝色,再细致的把衣服袖口领襟边角处镶上碎花的滚边,穿出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因为要帮衬家里,外婆过了双十年华才出嫁,那个年代算是晚婚了。好在我的外公也算是那年代的文化人,他是一个账房先生的长子,解放后也曾在村里做了好几年的会计和保管员,号称铁算盘,算盘珠子拔得飞快,但我的外公不过是手上的功夫,真正会在心里打算盘过日子的却是我的外婆。外公不擅与人交道,也可能是有点自命清高的意思,不肯与众乡亲居住一块,非要从会计降做守山人,带着我的外婆搬至与村落相隔甚远的大山里居住,但据我舅舅又说当年外公被国民党抓壮丁做挑夫,差点被带到台湾,离家数千里不通音训几个月,逮了个机会好不容易才逃回家的,为避战乱外公才躲进深山的。但不论什么原因,自此我的外公过起了逍遥自在的陶渊明般的世外桃源生活,只知在屋前屋后种桃栽竹,家中大小事物一切交由我外婆想办法,外婆不得拖着一双小脚四处奔波,靠给人家家里做些针线活维持生计。
外婆外表虽然柔弱小巧,内心却无比刚强坚毅,母亲回忆说当年外婆为了生活,到人家家里做活也厚颜带着两个女儿去,把饭菜省出来匀给两个女儿,自己饿着肚子做事,还受主人家白眼,但我外婆的活计针脚细密匀实,实在是无人可比,所以还是有很多人来请。从前那时一般是家有红白喜事或者生日大寿逢年过节,都会请个裁缝师傅在家里住上十天半月的,把全家上下的衣服全做完裁缝师傅才走,外婆是长年累月的低头飞针走线,累的腰背都直不起来,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但我的外婆幼年时家中学了一套虚礼,虽然家境艰难,待人接物时却不肯有点差池,按我母亲的说法是省己待客,平常就算是自己家中人走动,外婆尽量要摆一两盘茶点果子出来待客,若家中实在没什么零嘴招待,倒杯白开水给喝也要加匙糖才觉不失礼。
婚后外婆连育我母亲和大姨两个女儿就一直不再有孕,虽然没儿子,但外婆坚决不肯要外公家给过继来的儿子,外婆总坚信自己的女儿比别人家的儿子有用,尤其当年我的大姨机灵聪慧,能说会道,行事泼辣大胆,小名莲妹子,外人却都戏称她莲哥,说她长大就是比男人也要强上十分,因此不论再苦再难,就算是人家家里连男孩子都懒的供读书了,我的外婆还是坚决要求我母亲和大姨去读书,我母亲幼时懦弱温顺胆小,不被我的外婆看好,外婆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了我大姨身上,结果大姨年纪稍长时,因为活泼伶俐,结交了太多朋友,无心读书,不时逃学,经常是背着书包假装读书却跑出去和人玩耍,终于被老师告到家里,外婆颠着小脚去追逐,大姨绕着池塘奔跑,嚷着不读书了就是死了也不要再去读书了,外婆虽落后不及,却是锲而不舍不肯放弃,最后我大姨觉得过意不去,为了不让外婆辛苦追赶,索性将书包取下,两三下一抡就将书包扔进了池塘,好让我外婆死心,外婆一下子瘫倒在地,无可奈何之余,外婆过继了个儿子,也从此,外婆和大姨关系冷淡,母女一度成仇,外婆随母亲生活后,大姨每次探望必和外婆会有一番争执,每每负气离去,可能是两人个性相似太过好强的缘故吧!
母亲初中后学习开始出类拔萃起来,过继来的儿子却懵懂无知,粗野无礼,十分不如我外婆的意,外婆把希望转到我母亲的身上,几次把过继来的堂叔伯家的的儿子送回去,几次又被送了过来,因为族中有话,家产不能落入外人手里。终于我外婆在我大姨二十岁出嫁那年生下了我的舅舅,那个堂叔伯才没再把儿子送过来,母亲也参加了高考,因为志愿填高了,尽填了些北京外交大学外语学院什么的,没被录取,但是却意外的被作为优秀农村青年直接录取干部参加工作,对贫寒家境的外婆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外婆儿子也有了,女儿也成为城里干部参加工作了,当年对我外婆指点的言语才平息起来,我的外婆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了。但外婆并没真正从劳苦中解脱出来,那时舅舅小姨尚年幼,又有外婆自己的弟妹也需外婆,旧时就是如此,舅舅小姨叔叔小姑什么的,也许年纪就和外甥侄子年纪相仿,更或年幼。
外婆有个最小的妹妹,叫昭妹子,年纪比我的大姨还小,也是外婆一手带大,为了减轻家中负担,昭妹子十六岁便被嫁掉了,第二年就死在了产床上,因为年纪小又是头胎,因此难产。外婆总说,没办法啊,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活生生的一个人这样生孩子生死了,才十六岁多不满十七,可怜啊!对这个小妹,外婆总怀有愧疚之心,因为昭妹子没和我母亲大姨同享进学堂的待遇,也许是昭妹子自己放弃的,也许是外婆一点私心,但外婆总说那个小妹是姊妹中最漂亮温柔的,总是脉脉无言,从没脾气,听母亲说,那个和她做了一年的夫妻的男人,前几年还来看过身为大姐的外婆,这两年才没音讯了,总归是没孩子没血亲,亲戚是做不长久的,我母亲这样说,但我觉得已属不易,过去了多少年,最少也有四五十年吧,也许在那男人的心里,仍有她当初新嫁娘时的模样,娇羞温柔腼腆的,也有血淋淋的痛苦挣扎的那最后一幕,她曾是他的最初,因为替他生孩子死了,所以他记了半个世纪,足见这个男子的长情,外婆当日无奈把这个未成年小妹嫁掉时也是费了番心思为她挑选了个好男人吧,只可惜我的那个昭姨外婆没福,若不然何愁没有俗常日子的甜蜜和幸福。我外婆一度觉得我的性情有点和这个姨外婆相仿,几次找来针线要教我绣花,说昭妹子的针线活也是她教出来的,绣出来的花鸟鱼虫都是可有灵气呢!当然我没时间也没什么兴趣学,我的外婆只好作罢,她看我时眼神都有点恍惚,仿若那个早逝福薄的昭妹子重新站到了她的眼前。我母亲不高兴外婆这样的错觉,她最恨人家把她的女儿往命短的人身上联系,比如什么林黛玉之类的,总觉得坏了兆头,外婆每次被母亲喝醒,恍然大悟默默走开,我常常想,这也是为什么小时候我没得到外婆宠爱后来却引起外婆偏心的缘故吧!外婆总把她的一些宝贝留给了我而不是曾经不枕她胳膊就睡不着的姐姐。虽然那些宝贝并不值钱,却被我外婆收留了许久,她给我时还仔细磨娑着,带点恋恋不舍的神情。我最喜欢的是外婆的去老家临行前给我的一只红玉镯子,温润冰凉的镯子令我想到民国时期那些如我外婆姨外婆等女子的命运,似玉般坚毅的生命泛出的光彩和易脆的秉性,叫人怜惜又叹息。
外婆在姊妹中算是比较命好的,在她六十多岁的年纪尚能跟随母亲进城生活,我大姨每次都是说她变城里人了所以看不起她那个乡下的女儿,外婆无奈叹息说人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当年大姨就是太过伶俐了,倒是象母亲那样老实的孩子还一心一意的能把握好自己的命运。外婆是外公死后一年到我们家的,外公死与脉管炎,听小姨说我外公死的也很凄惨,当时我的一个在北京从医的表舅来看了我外公说没什么治的了,所以我外公并不曾住院治疗过,他是从脚指头一点一点的腐烂上去,死的时候全身红肿透亮,膝盖以下肌肉都已经腐烂生蛆,臭不可闻,活着的也只整日哀号呻吟,简直就是活活受罪。他死前把外婆和舅舅小姨交给了我的母亲照顾,因为那时连我的舅舅也是刚从学校毕业还没成家。外公是个老实的好人,好的一塌糊涂,一点脾气没有,外婆和他生活了四十年两人没吵过一次嘴,没受过一点委屈。他也从不打骂孩子,我母亲说就算我们淘气打破饭碗我外公也会笑眯眯的说打的好啊,正好我少了个破碗舀灰,虽然他不是一个诗人,却有诗人般的情怀与性情,携妻带女隐居深山,远离俗世的繁华与纷争,也让我们从小沾惹了深山的灵气,留下了最美好的童年的记忆。
外婆在我们家住了几年后,因小姨成家而随小姨住,一住就是二十几年,她现在最大的心愿是随唯一的儿子生活,可是她三个女儿都随她的性情刚毅好强,偏偏唯一的儿子我舅舅却是我外公的性情,忠厚老实又懦弱,舅妈和外婆不和,说不上谁不对吧,外婆太好强也难相处,自己的女儿都了解又好点,媳妇究竟是外人吧!舅妈宁愿多出钱却害怕和外婆同住,舅舅每次说起外婆就落泪却不敢做主,因为舅舅做的是地质勘测,一直在外,舅妈生孩子时外婆曾和舅妈住了两年,两人相处的很僵,几乎反目,而这样分开住两人倒是和睦,大家也就不敢随便打破这样的表面现象,外婆前两年因为摔跤腿脚不便,瘫痪在床,身体虚弱的以至大家都觉得可能大限以到,经过紧急商量,把她送到了我大姨那去养老,外婆千万个不情愿,她和我大姨虽然貌似和好,但还是不尴不尬,我母亲让她住我们家,但我外婆却考虑我母亲才搬的新房子万一她过去住没两天就逝去会犯忌讳,再者母亲年纪也大了,不能让老人家来侍侯老人啊,外婆说我母亲你也累了大半辈子了,就别再劳累你了,外婆反反复复折腾了几次,还是含泪去了我大姨家,却多次电话投诉我大姨对她不好,经过小姨仔细分析是大姨不致虐待,但大姨是个大套的人,而我外婆是心思缜密的人,必定事事难和她心,在哪和谁过必定都差不多。
国庆节时随母亲小姨舅妈去看了外婆,我有两年没见外婆了。外婆身体果真大不如从前,坐轮椅,拄拐杖,牙齿几乎脱落,头发也被大姨修剪的乱七八糟,这使得她的脸有种怪异的天真。因为大批人马到来,外婆使了许多小性子,第一天怪没人陪她睡,后来又怪谁拿了别人送她的东西走人情,大姨也不住的诉苦,说外婆把别人送的东西收到过期才拿出来逼大家吃,不吃又骂糟蹋东西,都是难啊,我无语,因为辈分小,也不敢乱说话,母亲也不愿得罪人,说大姨是只爱听奉承话的人,不好乱发表意见的,外婆再度提起要回郴,毕竟她的大部分儿女都在郴,母亲提出和她住她就接回去,要是外婆想和别的儿女住她也不好做主,外婆却天真的说,不用了,我自己买房不劳动你们。带点孩童天真好胜的赌气,却让人左右为难,看看围绕她身边的全是她一手带大的儿女孙辈,只觉得老了的悲哀,尤其是我外婆这样的性情,经她手拉扯大的包括弟妹儿女外孙十几个,可真正体贴她的有几个?人到老了也如婴孩般,只得随人摆布。
外婆几次提议要回梨花山去看看,舅妈却说过年曾去扫墓一次,曾经通往山中的那条小路早被蓬勃的冬茅草掩盖,早不辨来去之途,当时大家都是拿衣服包了头乱钻一气才进的山,外公坟上也是青青野草覆盖,如果就我们几个女人去的话怕是找寻不到。外婆曾经说自己百年之后火葬算了,可是在大姨家住了这两年,却对外公思念之情愈深,总说到时还是葬到外公身边的好,要陪着外公一起继续守着那方水那方山!
魂牵梦萦的故居,那沉重的木门,高高的青石门槛,曾经栖燕的横梁,早成了残恒断壁破瓦烂砖,只有生命,仍旧生生不息的繁衍着,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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