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小指在天堂
“温小小,你给我——出来!”
张张杀猪一样的声音依稀在耳畔响起,从小到大,这个声音,这句话,都已经习惯了。
温小小你给我出来。这大概是张张最爱说的一句话。学前班的他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霸道地直呼我大名,一点礼貌都没有。上小学两颗门牙掉了,张着漏风的嘴,恶狠狠地大声嚷嚷。初一终于开始变声,哑着嗓子还在吼我。
小时候我俩爱玩藏猫猫,他躲起来,我很容易就找到了,然后就死皮赖脸地向他索要奖品。我躲起来,他在院子里转悠,角落里的我都没有耐心了,他还是没有找到我。每次都气的直跺脚,温小小,你给我滚出来!然后我就乖乖地跑到他面前,使劲刮他的鼻子。你输了,输了啊。他就会乖乖地给我一些好不值钱的奖品。
此时此刻的空气里,是一股呛人的烟味。
我的手在朦胧的烟雾中摸啊摸,生生的疼。终于在树根下土壤里摸到了一个类似铁片的东西。
哦,就是它了。
耳边张张杀猪般的声音还在反复折磨着我的耳膜,温小小,我命令你出来!你快出来啊!可是他知不知道,这一次,任是他怎么喊怎么叫喊,我都不会出去,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影画记童年
我们同住在一个四合院里,院门是鲜艳的红色,有金色的门环,我们叫它大红门。门口有一个很旧的石狮子,耳朵被岁月磨下去了半个,有点残旧。
张张这家伙跟我从小用一张鼻涕纸长大。比我大两岁,可是智商至少比我少二三十。但他还不算是弱智,要怪,也怪我比较聪明。跟我玩游戏,输的总是他。玩藏猫猫,也总是他找不到我。
大概是智商不够的缘故,他晚了两年上学,跟我一个班。语文课写作文,如果是描写蓝天,我会写“天,是蔚蓝的,有群群白鸽飞过……”,而张张他是这么写的:“天贼蓝贼蓝的,鸽子那叫一个肥啊。”
小学的时候,他永远是角落里那个被冷落的小孩,衣服脏兮兮的,成绩平平。在学校里我对他也爱搭不理的,只是一起上学放学。可是一次张张的粉碎性骨折,让我彻底对他态度改变。一下课就拉着他这跑那跑,我告诉朋友,这是我哥们儿!他叫张张!很个性的名字吧!
的确,也许是因为张叔叔和张阿姨犯懒了,既然姓张,那么名字也叫做张吧。但是我的妈妈也许更懒,她独自把我从肚子里挤到人世上来,自己就扛着包袱去天国游玩儿了。
张张他父母就成了我父母,我喊他们老爸老妈,打小跟着他们生活。他们笑着答应,还说“瞧我们闺女多争气”!吃饭的的时候肥肉全夹给我了。这时候张张就在旁边翻白眼。
他伸出手要拧我耳朵:“你这个抢俺爹娘的大胆小贼!”
我咯咯地笑着躲到院门口石狮子后面,他在院子里找不到我急得大叫,温小小,你给我出来!
我笑得把唾沫都喷到了狮子上。
华丽章人间
暑假和朋友去桂林转悠了一圈,高中开学第一天在张张自我介绍的时候发现这个曾经缺门牙流鼻涕的小孩变了。
他是这么说的:“我叫张张,姓的是姓张的张,名字也是姓张的张,希望大家记住我,还有我哥们儿,温小小!”
他变成一个眼神很干净,笑容很明朗的男生了。我心里不由得一紧。
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指尖掠过我一屡头发,淡淡地说,小小,变漂亮了啊。
心里有一盆水,就这么,溢出来了。
我们一起上学下学,形影不离。深冬的早上在学校对面的小吃店吃叉烧包,他老是把大个的给我,说,小小你要多吃点啊,本来名字就很“小”了,个子不能再小了。哥门儿我别的给不了你,就负责保护你吧。
眼前的叉烧包冒着腾腾的热气,有人推门进来,窗外的风雪就一下子灌到小吃店里,我望着张张依旧单薄的衣衫,眼泪猛地流下来。
包子噎在喉咙里。
快到春天的时候,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拽拽的跑道我面前,对我说:“温小小,我注意你好久了,做我女朋友吧!”我吓了一跳,有点不自然的笑笑:“我哥们儿在等我,那个,我先走了啊……”
远远听见他仰天长啸:“温小小我会追到你的!”
张张一只脚倚着单车,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有两下子呀小小,都有fans了。”我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刚刚那个唐纳,是咱们班最有银子的吧?”他努力笑笑。
我勉强嗯了一声,做到他车后座上。
“不像我啊……”他的车吱吱扭扭的响,我以前还笑话过这车是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除了轮子不动哪儿都动。
河面的冰在融化,哗啦啦的,车子骑过的地方都有水流动的声音,寒冷之中,谁也看不见谁的眼泪。
尘埃色日子
张张把唐纳叫做唐老鸭,一天三番五次的问:“小小,唐老鸭又送什么给你了?”“小小,把唐老鸭给你的巧克力给我吃吧~”然后那些礼物全都成了他缴获的战利品了。
唐纳对我的确很好,好到那种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地步。春天的早上能听见柳树窜芽的声音,充满希望。我和张张一起推开大红门,看见孤单的石狮子旁边,竟有一架深褐色的钢琴!钢琴上贴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小小,祝你快乐!唐纳”。
我惊喜地掀开琴盖,看见眼前的黑白琴键——我从小就梦想的黑白琴键的那一刻,手止不住地颤抖。
“靠,小小,瞧你眼睛都放光了。”张张旁敲侧击。
我的手抚摸琴键,幻想着它发出的美妙声音。
“小小,你的手真好看。”他换了一种很真诚的口气。的确,很多人都说过,温小小,你弹钢琴去吧,你的手真的很好看。
“啊,你的左手小指怎么有一个疤?”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张张,你忘了吗,你真的忘了吗。“那个疤是你留给我的。”
他奇怪地皱了皱眉头。
天空很蓝的一天,张张把我拉到胡同口的丁香树旁,对我说:“小小,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我的心跳一下子失去规律,哑着嗓子说:“切,快说了,跟我还迈什么关子。”
“我一直都在喜欢一个女孩子。”
我摆弄着丁香花枝,故作平静地说,哦?是谁?
“嗯,我喜欢叫她金环。”
“天啊,这么俗的名字!”我没心没肺的叫喊。
张张使劲捏我:“好你个温小小,我不许你说我金环的坏话!”
“好啦好啦,用不用帮你想办法追她啊?像你这么蠢的……”
原以为他又会高呼我的名字,拽我的耳朵,没想到他却平静地说,“不用,追不到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满是落寞。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进大红门的一霎那,我的眼泪,滴落到的石狮子冰凉的身上。
属于了我17年的张张,我的哥们儿,就要被一个叫做金环的女孩子,抢去了。
左手小指的伤疤,疼痛在风里。
暗黑符向前
北京春天的沙尘暴有点恐怖。有时抬起头,天都变成了土黄色。张张笑着说不敢带我去吃叉烧包了,怕谁再一推门,沙子打着转儿飘进嘴里。
唐纳说,只要我做他的女朋友,他就赞助我学钢琴。我望了望不远处张张瘦瘦高高的背影,春天的风放肆地鼓起他的校服。我咬着嘴唇:“谢谢你,唐纳,可是我……”
“可是你喜欢张张,对吗?”
我找不到一个词来填补这时的尴尬。
唐纳有点受伤的看着我:“我也知道,他比我先认识你,比我先照顾你。可是他,又能给你什么呢?”
是,他是个穷小子,从小和我一起住在胡同深处的大红门里,骑破旧的单车,从来没送给我什么像样的礼物,就知道扯着嗓子冲我大声嚷。他说,我别的给不了你,就负责保护你吧。
可是这对于我,已经够了啊。
和张张一起放学回家,能看见大风卷起沙粒,在路上拼成奇特的形状。围着纱巾,还是挡不住灰尘跑到脸上来。
“小小,我父母去外地打工了。”
“啊?老爸老妈还去工作啊,不要了吧?我可以写东西赚钱的。”
“呵,你能养活我们一家吗?小小,跟我住大红门里,不怕吗?”
“不怕。跟哥们儿你在一起还怕啥啊?”
“霍霍,还是我小小最听话。”
突然,一阵狂风呼啸着扑面而来,我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若不是张张拉着我的手,我就要摔倒在胡同里。
张张转到我前方,就像是一个高大的神。突然间双臂环住我,我窝在他怀里。他挡住了我的那方天空,让我看不见除他以外的任何风景。
“这样子,你就不会被吹到了。”他柔和的说。我想起小学的时候,有男生揪我的辫子,张张挥着小拳头挡到我前面,说,这样子你就不会被揪到了。
“小小,北京的天气真差,”他耳语,“小小,你们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种天气?我一定要努力赚钱,等我发达了,就要带着金环去一个没有沙尘的地方。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要带她去。你听没听过一个很美的词,叫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一定要带着金环到一个那样的地方去。”
“金环,金环。”张张抱着我,呼唤金环的名字。
胡同的拐角,我看见一个人。唐纳看着我和张张,眼神落寞如此时此刻的我,只是为什么,还带着可怕的仇恨。
风忽然掀走我的纱巾,风卷着沙子进到嘴里。
跳跃澜追逐
风冷的彻骨,破旧的墙在迅速后退。我用尽全力向前跑。
身后是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他刚刚说,他是唐纳的老子。他刚刚说,我的儿子有哪一点配不上你。他刚刚说,你凭什么让我的儿子那么痛苦,你知道他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吗。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冒着火。
在我奔跑的时候,脑子里满满的,却是张张。
和我玩捉迷藏时笨笨的张张,缺着门牙叫我名字的张张,把我护在身后挥舞小拳头的张张,还有抱着我,对我说要带他爱的女生去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的张张。
哥们儿,在想你的时候温小小我的注意力很容易分散。你知道为什么我每年体育都不及格吗?就是因为测试的时候,我在想你啊。终于,我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我记得我们来过这条胡同,小时候玩捉迷藏,我跑到这里面绕不出去。我蹲在墙角哭了一整天,那是你第一次找到我,在那个黄昏,老远就听见你扯着嗓子嚷:“温小小,你快给我出来!你能不能出来啊?着急死我了!”然后我跑到你面前,刮了你鼻子一下,破涕为笑。“你输了,你输了啊。给我奖励!”
张张捡起身旁的一个可乐罐,拉下拉环,对我笑笑:“哝,送个戒指给你!”
“你骗我!这不是戒指!”我跺着脚。
他潮湿的小手掰开我的小手:“温小小,记住了!以后有这个戒指,你就可以随时找到我了!长大了,我再换给你一真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拉环往我小手指头上套,可是还是把我划破了,血流出来。我哇的一声又哭了,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用手挠挠头。
“对不起……小小,不过,你的手真好看。”
回到大红门,我把“戒指”埋在了院子里那棵枣树根下,而手上的伤疤,成了从小到大形影不离的记号。
男人把我逼到死胡同里,举起酒瓶子摔倒地上,捡起了一片玻璃碴。
张张,张张。我心里在呼唤。轻轻抚摸左手小指的伤疤。
哥们儿,我爱你。小小现在有危险,你能出现吗?
火焰舞流失
十指连心。跌跌撞撞的走回家,头一阵晕眩。
张张,即使你说有了戒指,我随时都可以找到你;即使我从15岁有了手机那一刻起就把你的号码设置成了快捷健;即使我在心里轻唤了无数遍哥们儿,我爱你……你还是没有在我最需要你的那一刻出现。
路边只有几家麻辣烫铺子的灯还散发着灯光,夜色黑的吓人。
挨着拉面馆的小书店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音像店,里面传出了梁静茹温暖的声音,却唱痛了我的心。
你把我喝完的可乐/拉环当作戒指/轻轻套上了我手指/你问能不能一辈子/那一秒突然爱上了你/傻傻的固执我不要你解释/我不要你发誓/我只要你记得此刻/你眼里我的样子我不要有大房子/也不要大宝石/我会珍惜可乐戒指……
手源源不断地冒出血汩汩洒了一路,像流泪的心。
路口的街灯坏了,忽明忽暗。我的心也忽明忽暗,有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拐进胡同,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定神一看,是大红门的位置!大红门内,火光冲天。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男人,红着眼睛对我说的话。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
“我的儿子,因为你,服用了安眠药。你这个没爹没娘的丫头!你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家!烧死那个和你一起长大的小杂种!”
小杂种。一起长大。哥们儿。张张。
啊,我不能要张张死掉!哥们儿你不能因为我死掉!!
我发疯似的拼命往大红门前跑,哥们儿,哥们儿……
金色的门环在火光中异常耀眼,我视线模糊成了红红的一片。呼吸开始急促,胸腔闷得喘不过气来。
大红门里面,只有妖艳逼人的火光,却看不见一个亲切的影子。
张张,你在哪里?
突然,想起你的一句话。于是,用尽全力,朝那棵根扎的很深的枣树跑去。
繁华响回忆
枣树的根下,有我们跨越十年的诺言。十年前,是谁对我咧开嘴笑,声音坚定稚嫩,温小小,记住了,以后有这个戒指,你就可以随时找到我了。
手一边滴着血,一边浑浑噩噩地挖。土渐渐堆积地越来越高,像我越悬越高的心。
突然,大红门的门梁咣当一声砸到地上,冒着火,挡住了我出去的唯一道路。把我和门外那只石狮子永远分隔开。我出不去了。可是没有我,我的石狮子,它会孤单的啊。
我哭了,边哭边喊,张张!这次我输了!你要我奖励你什么都可以,你给我滚出来!!!
……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输给他,第一次喊他出来。也是最后一次。
大红门外,我听见一声咆哮:“温小小,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哭的声音很难听很有特点……你快给我出来!”
我想答应,可是嘴里发出的却是沙哑到自己都请不清楚的声音。
他一直叫唤,温小小,温小小,小小,温小小……成百上千遍,听得我都累了。他也喊累了,声音越来越小。
终于,我摸到了铁片似的东西,我的可乐戒指,终于找到你了。
而门外张张竟然开始喊另外一个名字,金环,金环……伴随着大红门金色门环扣动的声音,我绝望的想起了什么。
我9岁,张张11岁。张张救我,从高台阶上跳下来,粉碎性骨折。
我一直记得那天他在一群坏孩子狰狞的表情中对我喊,我先跳下去,你跳我身上,懂了吗,小小?表情像个小英雄。
因为没钱医治,我在学校里做了捐助的讲演。那是我第一次上台讲演,因为为了哥们儿,所以竟然一点也不怯场。放学我抱着一大罐漂亮的千纸鹤去医院找他。
他脸色煞白,见到我还是笑了。我心一酸。
偷看了他的病簿日志,看着看着竟然哭了,他什么时候能写出这种文字了?
“一个人在医院里很孤单,想起小时候和小小一起玩儿的日子……我的腿还能好吗?
下雪了,真冷。小小管那叫银装素裹。她真勇敢,为了我去演讲。从医院的窗户向外望竟然可以看到我家的大红门,门环在雪花中闪着金灿灿的光。我想起了小小,我觉得她和门上的金环一样,美丽又坚强。“
落幕声点滴
原来金环是我,温小小。张张从小就是个笨小孩,小时候总是找不到我,长大了还是把我弄丢了,不,是把我的心弄丢了。
我找到了我在树下埋了十年的戒指,可是心爱的大红门,却把我和张张那么决绝的隔开了。
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呼吸,很困难。门在突突地被撞着,可是就是不开。
“温小小,我求你了,张张求你了,你出来吧……”除了火的嘶啦声,再就是张张哑哑的嗓音,再也不是那个稚嫩而坚定的童声。
是,小小也很想出去,可是胸腔中的那颗心,已经在那个男人把我小指割下的那一刻,随着那曾经套着戒指的小指,飞上天堂去了。它去天堂了,我把我的小指连同我的心,都丢在天堂了。
哥们儿,你可知道,我已失去小指?
哥们儿,你可知道,我再也带不上戒指?
一切都混沌朦胧,霎那间,想起了很多事,却又一下子忘记了。
忘记了是哪一年,我们笑声爽朗,裙摆飞扬,躲在石狮子身后偷笑,温小小你给我滚出来。
忘记了是哪一年,千纸鹤闪着光彩,在银白的世界里纷飞,小小和门上的金环一样,美丽又坚强。
忘记了是哪一年,香气弥漫,手中包子余温尚存,别的给不了你,就负责保护你吧。
忘记了是哪一年,黄沙漫天,寸步难行,但我一定要带你去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
……
终于,夜幕如斯。呼呼的风声中,是石狮子哀伤的随风长啸。
我陷入了一个长长的梦境,梦中,谁的戒指,套上了谁的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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