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吃什么，这烦人的咽喉炎才不再反复发作？

　　看到水沟边长满了侧耳根，我就每天捋一把，煮水喝。不是说，侧耳根有清热解毒的作用吗？热清掉了，毒解掉了，炎症不就消除了吗？这天，我又端着一碗豆绿色的苦苦的汤，皱着眉头喝起来。亏有些人还拿它做菜，不知怎么吃得下？

　　哥哥看见了，说：“还喝呀？知不知道，侧耳根有微毒！喝多了不好！再说，对你的咽喉炎也没多大作用。”我说：“管它呢，病急乱投医呗。”喝完后，我往竹椅上一躺，闭目养起神来。哥哥拿手当扇子，在我脸边扇着，说：“懒虫子！起来起来！我教你认一种草，那才是治咽喉炎的。不过，也是苦的。”我睁眼看了看，好烈的阳光啊！就说：“不去。”哥又用手扇起来，说：“喏，不用走，墙角边就有。”说完，用力把我拉起来，来到墙角边。

　　他蹲下身，指着一棵灰绿色的，茎叶纤细的草，说：“这种草，叫白花蛇舌草，可以清热解毒、消炎止痛。外用可以治毒蛇咬伤，痈肿疔疮，内用可以治扁桃腺炎、咽喉炎。”我也蹲下身，伸手就想把草拔起来细看。哥眼疾手快，拦住了我的手，说：“别扯掉！让它长在这里吧。”他把手伸到茎叶的背面，轻轻托起，看着我，笑着说：“到了七八月，它就开花了。小小的，白色的花。”

　　哥象蒙古人一样，单眼皮，眼睛小，即使很开心地笑起来，也难看到我们大眼睛的那种盈盈动人的笑意。可是这一刻，我分明看到哥的眼睛里闪着的是柔和的光，慈爱的光！看一棵草的目光，就像看自己孩子一样！那棵草，犹如刚出生的婴儿，被他手掌小心地托着，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弄折了小胳膊小腿。他把手轻柔地抽出来，站起身，走到另一株草面前，向我招招手，说：“过来。这株草也可以治咽炎。你看它的花，是不是有点象稻穗一？”我问他：“这叫什么草？”哥说出一串名字，我只记住了那个最好听的名字——破血丹。他又指着稍远处一株羽毛样的草，耐心地说起来：“那叫败酱草。……”

　　我蹲在地上不动，看着哥。看着已过不惑之年的哥。

　　这是我的哥吗？

　　我和他都是很小就寄宿了，偶尔回到家，一见面，他就张牙舞爪向我冲过来，要练练拳脚，要听我尖叫，要听我求饶，这是我的那个哥吗？

　　是那个偷人家黄瓜，偷老师手电的哥吗？

　　是那个仗着母亲疼爱却挥舞着菜刀追赶母亲的哥吗？

　　是那个喝了一点酒后，跳起脚来要与父亲打架的哥吗？

　　是那个被乡亲断言一辈子讨不到老婆的哥吗？

　　眼前的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我细细地看着他。当他抬头看我时，额头上几条皱纹时粗时细，嘴角边几根小胡子一翘一翘的，脸色黑黄黑黄的，是谁？是谁偷走了他往日白皙的脸，是谁偷走了母亲引以为傲的那张书生脸？一颦一笑，眼角眉梢的那些许沧桑意味啊，是谁雕刻的？是谁把他凌厉的眼神变得这样柔和？又是谁把他刚烈的性情变得这样平顺？仅仅是岁月这把磨刀吗？

　　小侄子从屋里箭一样射出来，一头撞进哥的怀里，哥半抱着他，低头看小侄子，那目光，就是刚才看一棵草的目光！

　　我知道了，除了岁月，还有父爱，人间至纯的父爱，这两把磨刀，一把无情的刀，一把温柔的刀，把天下男人磨得如水又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