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你像一个技艺超群的舞女，轻盈地落在《对于一个季节的感想》一文的扉页上。我没有看到你飞来的方向，因为当时我正低头专注地欣赏季节带给人的感想；我亦没有听到你轻盈的脚步，因为当时我所有的思想，都沉浸在季节的变换里。而你，像倏忽间从九天下凡的仙女一样，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飘到我的面前，就那么轻轻地、轻轻地落在我翻开的书页上。

　　我被你的突然到来和你的美丽惊呆了。你橙色的双翅，黑红的翅脉，像山后的夕阳放射出的余辉。不，那是比夕阳的余辉还要艳丽的色彩。几对小而黑亮的碟片，对称地分布在你翅膀的边缘，像舞女的裙裾上镶嵌着的几朵黑牡丹。你颤动的触角，你黑芝麻似的眼睛，你窈窕的身姿，你纤细的腿脚，你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爱。你站在我书页的眉头上，温柔地错动着你纤细的小脚，用你针尖儿似的嘴巴，尽情地吮吸文字的墨香。你轻轻扇动的羽翼，似在对我诉说亘古的故事。

　　此刻，我完全沉浸在对你的臆想中了，我忘记了季节对我的影响，忘记了我身处何地，我甚至忘记了被夕阳映红的那半面天空。我忘情地注视着你美丽诱人的身姿，动情地欣赏着你太阳般可爱迷人的双翅。这一刹那，我沉醉了，沉醉在由你的灵动勾勒出的画面里，沉醉在你给予我的感动里。我想象不出你经过了多少的长途跋涉，想象不出你历经了多少的艰难困苦，更想象不出为了这一刻的邂逅，你究竟修炼了多少个五百年。

　　傻傻地看了你良久，我突然起了私心，起了想把你据为己有的私心。我想我只需一个动作，只需迅速地合上书页，你就永远成了夹在《没有方向的河流里》的标本书签。当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闪现而出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又突然起了怜悯之心。我想我实在不该那么残忍，实在不该亲手毁掉我与你之间的这一段天地奇缘。

　　为了让母亲也能看到这唯美的画面，为了不惊动你这位天上来客，我只得隔着纱窗轻轻地唤母亲出来看你。不知是我激动的气流冲击了你，还是母亲匆匆的脚步声惊动了你，在母亲还没来得及观赏到这一奇景时，你惊慌地扇动着翅膀飞起来，飞离我手中的季节。我眼盯盯地看着你离我而去，而我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看着你娇美的舞姿，我忽然醒悟了似的合上书页，惋惜地追逐着你舞动的翅膀。我想我不能再犹豫了，我必须把你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必须把你风干成一枚书签，生生世世珍藏在我的书页里。

　　你在我的头顶盘旋了一阵后，落在母亲窗外支电线的竹竿上。我紧随着你，像饿虎偷捕羚羊一样悄悄地凑进竹竿，然后迅速地伸出手去想要捉住你。但是，我失败了，我抓到得仅仅是一把空气。我感觉自己像赛场上屈居人后的运动员一样，轻而易举地输给了你这个渺小的对手。我是个不肯认输的人，失败对于我就如同发令枪的一次次扣响。我满院子地追逐着你，生怕你在我一不留心的那一刻消失掉。也许是我太心急，也许是我太自信，我的每一次捕捉都成了你戏弄我的棋子。在我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你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魔法大师，时而落在浓绿的玉米叶上，时而落在葱郁的桃树叶上，时而落在丰腴的大豆叶子上，时而落在老旧的房檐上……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几个回合后，你在我被遮挡鸡鸭入园的网线绊倒的那一个破绽里，神出鬼没地飞离了我的视野，飞离我精神的芳草地。

　　我为找寻不到你的倩影而后悔我当时的犹豫与善良了。如果不是我的怜悯之心，如果不是我的犹犹豫豫，我又怎么会让你在我的眼前消失呢？虽然你仅仅是只不知何来何去的蝴蝶；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为了谁；虽然我还不知道你为何停留在我的书页上；虽然我还不能断定你是不是文主的前生，单单你留下的这一纸蝶粉的迷香，就足可以迷醉我一生了。

　　我可爱的蝴蝶，我可爱的朋友，你像一道瑰丽的彩虹在天空中画了一几道弧线后，无声无息地弥散在橙色的夕阳中了。我落寞地走回窗前，怜香惜玉般地捧起了你曾驻足过的文集，犹如捧着你与我的生命一般。

　　轻轻地，你飞走了，如你来时一般的沉静。我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倍感失落地四处巡视你的行踪。就在我失落的情绪还没有恢复过来的时候，成群的蜻蜓从四面八方飞来。它们上下翻飞着，旋舞着，交流着，碰触着，仿佛在表演一场大型的蜻蜓专场舞会。顷刻间，母亲家的院落成了蜻蜓的世界。它们的超低空飞行，我几乎伸手可以触及。我又一次被这突如其来的奇异景象惊呆了，我疯狂了一般旋转于蜻蜓的舞场下。望着头顶上数也数不清地蜻蜓，我无法想象它们的来由，我更无法知晓它们聚集的目的。天上没有乌云，低空没有飞虫，它们就这么潇潇洒洒密密麻麻地飞来了，像一队队守城的卫兵，破坏着我寻蝶的计划。我想，它们或许是那只蝴蝶的守护者；它们或许是蝴蝶派来慰籍我的天使，我实在我无从知晓了。

　　可爱的蝴蝶，灵动的蝴蝶，你是谁？为了谁？你来自何方？你又将去向何方？所有的所有，我都无从知道了。但在我的心里，你已经和《没有方向的河流》一道，朝着来路的蜿蜒默默地远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