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爷爷的生日宴上，人头涌动，觥铸交错，笑语喧哗。不知为何，一个十岁的女孩反客为主，成了众人注视的中心。

　　开始只是座中一个好逗弄小孩的成年人，故意夸张着认真的表情、严肃着说话的语气、怀着玩笑的心理，半真半假地与女孩斗嘴。渐渐地，女孩被惹急了，只见她象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般，伶牙俐齿、反唇相讥。成年人竟招架不住，露出窘态来。

　　周围人觉得好玩儿，凑趣加入进来，借着酒兴，你一言我一语，对女孩发难。人越来越多，渐成众人围攻女孩之势。

　　女孩的父母是老实人，虽觉众人如此似有不妥，却碍于乡亲情面、酒席气氛，不好说什么。心疼着女儿，僵持了笑容，暗暗希望女儿再厉害些。

　　女孩从母亲眼里捕捉到鼓励和期待的目光，勇气倍增，愈战愈勇。众人的问话却越来越不上路子。只听一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说道：“你嘴巴这么凶，将来只怕没人敢娶，除非嫁个丑八怪，不然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

　　这样的话在八十年代初，对一个小女孩来说，算是够刻薄的了。众人带着隔岸观火的心理；暖昧着期待的笑容；睁大了看热闹的眼睛；屏息了幸灾乐祸的嘴巴，注视着女孩，看她如何作答。

　　只见女孩一双乌亮的眼睛环视四周，虽热血直涌，却镇定自若，脆声说道：“自古以来，好象郎才女貌天经地义，我长大后，偏要女才郎貌！你们看着好了！”

　　女孩的大胆叛逆，令举座哗然。酒散人尽，人们说过笑过便已忘过。然而，“女才郎貌”四字，却如一粒种子，在女孩心田落地生根。

　　自此之后，女孩琴棋书画、武术烹调、钩织缝纫……无所不学。女孩甚至跟做瓦匠的父亲学砌墙，跟做木匠的兄长学打家俱。女孩十五岁时会用瓦刀、泥铲砌猪圈；用刨子、凿子做木椅。

　　女孩初一开始住校，十一岁的她会把行李打得又整齐又结实，动作既迅速又漂亮。每到学期末，连高年级的女生都排着队请她帮忙。

　　那时的玻璃瓶装水果罐头压有一圈褶皱形的封口，女孩会用一把不锈钢小汤勺轻松快速地启下瓶盖；而全封闭的铁皮盒装鱼肉罐头，女孩用一把削铅笔的小刀，片刻间就可以割开一圈。本宿舍的义工自然是要打的，就连隔壁宿舍的女同学也常捧着罐头进来求助。

　　女孩敢在黑蒙蒙的雪夜中独自乘坐火车，在家与学校间往返。晚自习课，一只耗子爬进女孩裤管，女孩不动声色地闷死耗子，拽出来，扔进垃圾桶，然后冲脸色煞白的同桌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操场上十米高的软梯，女孩比男生爬得高，飞行员训练常用的滚笼，女孩比男生玩得溜……

　　尽管外语从没及格过，史地生化加在一起考不到一百分。然而女孩的物理和数学却是全年级最好的，女孩因为常发表文章被邀请参加县文化馆的活动，跟本县的文化名流一起看鄂伦春歌手劲歌劲舞。

　　女孩咬着牙锻炼自己的胆量，尽一切可能学能学到的东西。高三时，一个星期吃不上一个鸡蛋，为了保证体质，女孩每天清晨沿河跑几公里的路，风雪无阻。每天在双杠上压腿，然后跃上双杠，在上面走十个来回训练平衡能力。

　　班上的男生大多又笨又丑，女孩整个中学时代，昂着骄傲的头，没跟男生说过一句话。许多年后，女孩才知道男生们在她面前亦有灰溜溜的感觉。也是许多年后，女孩才明白，正是当年种下的“女才郎貌”之种已发芽抽穗。

　　女孩养成争强好斗的性格；女孩心里藏着个人英雄主义；女孩开始只穿运动装和牛仔装；女孩对帅哥美男有着特别的注意……女孩离温柔娴静的传统女性形象越来越远。

　　上大学后，终于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帅哥打动了女孩的心。然而，在回归女孩本色的心路中，无人知道，女孩走得有多辛苦……痛苦的骄傲化作泣血的诗句，外系的同学常常无法相信桀骜不驯、刁钻顽劣的野孩子与幽婉清丽的诗文作者是同一人。

　　女孩有时想，童年时的自己，虽然淘气，却也乖巧。发生变化，确是在那次酒席之后。那些围攻女孩的成年人，那个激怒女孩的中年男子，怕是再也想不到，无心的玩笑，因为不够厚道，竟改变了一个女孩的心性，影响了她后来的道路吧？

　　女孩成年后，在跟幼小的孩子接触时，总是和气尊重。对于小女孩，行事说话更是充满爱与温柔。决不让成人自以为轻如微风言行，在一颗童真的心湖里掀起惊涛骇浪。可是，谁能保证自己的故事不在另一个小女孩身上重演呢？女孩有些担心、有些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