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秋蘅
父亲，您已离开我们十六载了。
十六年的风风雨雨，岂是几句话道得尽的呢？
但在我的心里，您一直在我身边。
每当家中有了好茶，我就想起了您。您喜好啜两口。只要在家，您就沏上一壶茉莉花茶（那个年代，好像农村的小卖部只有这样一种），一边慢慢品着，一边闭着眼睛听着京剧，兴致好时，还会跟着哼上一曲，很悠闲。您坐在炕前的四方桌旁，录音机里咿呀咿呀地唱着，阳光穿过阔大的窗子，落在房间里。现在想来，真有“房间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的意境。父亲，您就坐在那一方斜斜的阳光里。那时，您只是忙里偷闲的消遣，哪曾想过它成为我的永远？如果，您还健在（也不过七十有七），对于我，该是多么幸福？生活的重担从此从您的肩上卸下，您可以品尝我给您的茶，无论是红茶，绿茶，白茶，还是黑茶，或是听或是看您喜欢的京剧，那时的阳光，真的很温暖，很温暖……唉，想起您，我只有伤痛！
每当家中有了好酒，我又想起了您。您好啜两口，但并不贪杯。几乎每天中午和晚上，您总要喝上三小盅。坐在炕头上，您的老位置，一仰脖，很响的咂一口，拿起筷子夹点菜吃，慢慢在咀嚼，常常不说一句话。您也要求我们禁口：吃饭是不能说话，关乎修养。其实您即使不这样教导我们，对您的敬畏也会使我们快快吃完而离开饭桌。只有母亲一直陪着您，还得唠叨您的拖拖拉拉。那时我们是那么的不懂事，不知道该给您多留点下酒菜的，您就着我们吃剩的盘底，津津有味地做着最后的“扫尾工作”。现在想来，您是尽可着我们的口食啊！当我坐在酒桌前，我常常想：父亲，如果您还健在，我会怎样的为您做可口的饭菜？您喜欢吃海鲜，喜欢啃猪蹄，喜欢喝骨头汤……我会用心去做，让您尝尝您的小女儿的厨艺，生前，您未曾看到她动过菜刀，掌过饭勺——想起这些，我只有伤痛……
父亲，您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您当兵的那些年是享福的。可当我登上那艘潜艇，我发觉自己真的错了。您说自己是新中国的第一批潜艇兵，为此而自豪；您说生活好，在艇上常吃罐头，肉类，鱼类，菜类，很美味。您只说了它的好，却没有谈及它的苦。而我呢，也从未想过舰艇生活的不易，甚至一度觉得您那几年是幸福的。直到我参观了您曾服役的那艘潜舰。那是237号潜艇，国产型033R级，1978年编入人民海军战斗序列，1998年退出现役。它现在就静静的浮在小青岛的海面上，迎接一批又一批的参观者。站在里面，轰轰隆隆的排气声、狭小的空间都让我倍感窒息。当我查阅资料，得知内部共有七个舱：一舱为鱼雷、水雷舱；二舱是会议室、政委室、舰长室、副舰长室、报务室；三舱为指挥舱；四舱为艇尾蓄电池舱；五舱是内燃机舱；六舱为电机舱；七舱是尾舱的鱼雷、水雷舱。独独没有休息舱！只有军用吊床，它们是安置在弹架边上的，那样狭小的连转身都要小心的空间里竟然有12个。空间的利用真的是见缝插针！而那吊床，窄的可怜，即使瘦小如一米七的身材，睡在上面也得蜷紧身子，稍有放松或是稍有侧身便会掉下去。而父亲您一米八！按照编制，有48人——我无从想象这些最可敬的人是怎样保证睡眠时间的。人多，装备也多，精神高度紧张，又长时间的不见天日，我真的无法想象生活该怎样的苦！所以有人说：这么多人守在巴掌大的空间，无异于置身于一个活棺材里……啊，父亲，一想到您为了改变命运，为了给我们创造更好的生活环境所受的苦，所遭的罪，我的心就痛！
……
每一次的父亲节，我的心慌慌地。这一天的母亲，该又是怎样的伤痛！那盘大炕，因为您的离去而显得更大了。只有母亲总是蜷躺在她的老地方，习惯了您在时的样子，也习惯了您离开的这些年。她不会说孤独寂寞，但习惯了与电视为伴。她说不愿离开她的这个窝，自由，舒坦，但我想更多的是因为这间屋子曾经有过您。冥冥之中，我总有这种感觉，每一次回家，似乎您依然陪伴在我们身边，静静地坐在哪个地方，倾听我们的谈话。我理解了母亲为什么不愿离开！
时光荏苒，皱纹也爬上了我的眼角，父亲，如果您还健在，该是满头银发了。只能想象您年老的样子，这又是一种怎样的伤痛！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在这个重阳节的日子里，我想起了您。这里没有登高的习俗，否则，母亲又该怎样的悲苦；我们，又该怎样感伤。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唯愿您：一切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