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方青竹
喜欢旗袍由来已久,也许是因为喜欢风姿绰约的张爱玲散文的缘故,对旗袍有种特殊的情感。它婉约,婀娜,优雅,把中国女人窈窕的身材表现得尽善尽美,淋漓尽致,美到摄人魂魄而又不失端庄。没有哪个服装款式或种类可与其比美,流经岁月沧桑,世事变迁,而成为经典,这不能说不是个奇迹。
旗袍如“一朵青莲,一缕寒烟,又似古青花瓷瓶里开出的一朵郁金香,立式高领,立直了中国女人的骨气。精巧的盘扣,盘住了古老的中国情结,春光若现的高开叉,分明是鲜活的生命的诱惑,生动妩媚,万种风情,魅惑无比,却无一丝风尘媚俗,令人摇曳心旌。”每个女人对旗袍的喜爱似乎都情有独钟。旗袍像一颗明珠镶嵌在我的心中,经历时光的风蚀雨浸,仍熠熠生辉。似一首难忘的歌谣,时时撩拨着我的心弦,起伏婉转的旋律包涵着浓郁的亲情,深沉的爱情,还有些许的苦味。
我自知身形凸凹无致,不是穿旗袍身材,更穿不出那种婀娜的味道。但是从骨子里特别喜欢旗袍这三十年代盛行的服饰,大概源于一个人,几段往事。旗袍穿过岁月的河流,留下细碎的记忆,旗袍上写满了故事。童年的欢笑,爱美的天性,被姥姥的巧手,细针密线缝进了旗袍里。
穿旗袍的女人是自信与聪慧的,姥姥虽不是大家闺秀,也不失小家碧玉的隽秀,旗袍穿在她身上,文静娴熟的气质含而不露,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尽管那个时代旗袍不再流行,姥姥的衣柜里仍然珍藏着一件结婚时旗袍。紫色的织锦缎,隐形的凤凰图案,立领,高开叉,手工盘的蝴蝶结形的盘扣。高贵梦幻,像一件艺术品。那种典雅的美,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打下深深地烙印,每当姥姥打开衣柜,年幼的我就挤在前面,头伸到衣柜里,嚷嚷着要试试姥姥这件嫁衣。一次,趁姥姥不在家,自己竟把旗袍套在了身上,下摆拖着地,在镜子前来回走动。姥姥回来不但没吵我,还夸我知道臭美了!于是我缠着姥姥,给我也做一件旗袍。姥姥只说:“孩子,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结婚嫁人的时候,姥姥就把这件旗袍送给你!”我深知自己是她的掌上明珠,她对我的那份爱,超出了一切,我知道能舍得把这件最心爱的旗袍送给我。可是那种对旗袍的渴望,觉得长大是多么的遥远。此后的几个夜晚,一盏微弱昏暗煤油灯下,映衬着姥姥做针线的身影。一件印花的粗布旗袍在姥姥的巧手下诞生了,深蓝色的底,白色的小碎花,质地有点粗糙。但经过姥姥的手做出来的旗袍,小巧精致有型。穿在我身上极为合体,我如愿以偿的站在镜子前,兴高采烈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姥姥摘下花镜把我拉到跟前,慈祥地看着我,语重心长的说:“女孩子要注意修身,旗袍是挑人穿的,修身,更重要的是内在气质的修炼,女孩子的美里外要结合起来。”我穿着姥姥手工缝制的旗袍,在小伙伴们跟前招摇,美的不知道天上还有火烧云。尽管我不懂什么叫修身,但是,对这具有东方女性独享的美轮美奂的旗袍,和她的高贵优雅有了朦胧的印象。
旗袍,在姥姥和我两代人之间珍藏,姥姥时不时的拿出她的嫁妆旗袍在身上比量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拍打掉灰尘,重新放进衣柜。梦幻般的紫色面料,闪闪发光的凤凰,像普罗旺斯的天使驾凤而来,那蝴蝶结的盘扣,又像翻飞在紫色薰衣草上的彩蝶,美轮美奂,真的是一件有欣赏价值的艺术品,难怪姥姥爱不释手。可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我躲在姥姥的身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红卫兵,拿着剪刀把姥姥这件旗袍当“四旧”剪成了碎片……我看到姥姥拾起碎片的刹那,已经老泪纵横。那些人撕碎的不只是一件旗袍,还有姥姥的青春、姥姥对美好的向往,撕碎是姥姥的心。那一夜,我依偎在姥姥怀里,手里拿着那些旗袍碎片不忍扔去,祖孙的眼泪汇在了一起。
岁月在不经意间流失,那件蓝底白花的粗布旗袍伴我度过了童年。穿着它时时感到那份厚重的爱,暖意荡漾在心头。跟随岁月脚步临近的青春,对美有更深一层的理解。那个年代是扼杀美的年代,衣服是同一色系的老三色,黑蓝灰,即使你爱美也只能偷偷的藏在心里。如果有人穿着旗袍,就会有人在戳戳点点,鄙视你是资产阶级情调。而清贫的日子根本不容许人奢想,在那个条件和环境下穿旗袍也只能是我梦中的奢望,只要衣能裹体就很万幸了。
而接下来,母亲的旗袍也遭遇到了相同的命运。为了解决我们姐弟五个人的穿衣问题,母亲把她尘封箱底的土布旗袍剪开两半,上面给我做了棉袄,下摆给小弟做了坎肩。这在我看来,是多么残酷,剪短了旗袍,等于摧残了美,对于母亲来说无疑是剪碎了的心肝。我穿上棉袄的时候,看到母亲笑的背后有那么多苦涩和隐隐的心痛。那个冬天严寒依旧,我没再冻得瑟瑟发抖,母爱包裹着我抵御严寒。温暖着我的身心,那个冬天,我的心在久久的纠结中又平添几分忧伤,为母亲、也为母亲的旗袍。
旗袍改成的棉袄,使原本的美变成了残缺,而那份残缺的美中,母爱是多么的圆满,多么的厚重。那份美得到了升华!我对此心有不甘,多少次心里盘算着给姥姥和母亲买块上好的布料做件旗袍。还她们的心愿,多少次梦想着把那份残缺的美填补上,以尽善尽美。多少次梦想着还原那份原始的美,这一情结一直系着我的心。
当我实现这个梦想的时候,姥姥已经不在人世了,而母亲也近老态龙钟。遗憾,让我多少次望着她们的照片泪流满面。心海深处不时若隐若现荡起满怀的涟漪,总觉得有些太美的东西是不可以竭力追求的,比如梦想,比如明天,比如母亲,比如姥姥那件紫色梦幻的旗袍。这些东西在我的世界里是近乎完美的,而我却喜欢用一种怀旧的情感去封存自己的喜好,直到我走进恋爱的殿堂,邂逅一双宽厚的臂膀,邂逅那一份执着的爱恋。他的爱屋及乌,和我一起爱上了江南烟雨石板小巷,爱上了那件粗布旗袍,帮我完成了那份梦寐以求的夙愿。
当春天的故事唱响大江南北的时候,旗袍的春天跟着到来,端庄典雅最能显示女人气质的旗袍又应运而兴。她的唯美、大方深受女性追捧,一件件悦目的旗袍若繁花落水,似孤星闪烁。而我喜欢旗袍除了这些,还有三代人凝结在旗袍上的爱。
电影里,周旋、蝴蝶、阮玲玉等女子与旗袍相得益彰,冷艳凝香。她们在那个闻香识女人的年代里,在那些深深浅浅的光影里,演绎着飘逸典雅的万般风情,以及曾经沧海的幽伤感怀,无数影迷想起她们时,总忍不住发出“女人如花花似梦”的感叹。
记得是一个杏花微雨四月天,老公从杭州出差回来,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块包装精致的杭绣旗袍面料,紫色的真丝立绒,前面是栩栩如生手工刺绣的孔雀开屏的图案,白色水钻亮片元素点缀,使紫色增添了神秘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的愣住了。老公的性格沉稳,不擅表达,但是他的爱深沉雄厚。他淡淡地说:“你喜欢旗袍已久了,正巧碰到咱俩都喜欢的颜色就买了给你。”心里一股热流涌到眼眶,说感谢,真的是太苍白了,老公出差节省下几天的差旅补助费。这不仅仅是一块旗袍面料,而蕴含的情感远远超过旗袍的本身,这面料所蕴含的情感是这块面料本身无法承载的。
几天后,做裁缝的妹妹精心的设计,用她的巧手精雕细琢,手工缝制的下摆,手工盘制的盘扣,一件质地、做工、花色都巧夺天工的旗袍展现在我的眼前,它是我们这个小家最美,也最贵的一件衣服,挂在我卧室衣架上好象一件装饰品。重要的场合穿几次,更多的时候只是欣赏,怀念……
旗袍淌过岁月的河流,留下一段亦悲亦喜的故事。张爱玲说旗袍爬满虱子,而我的旗袍却凝结着亲情和爱情。这件旗袍跟随从平房搬到了楼上,与我一起分享家庭的美满幸福,多少年过去了,旗袍依然如新,姥姥和母亲的身影在脑海形成永久的定格。有人说:“怀念故人和往事,是在怀念曾经的青春”。其实,对于女人来说,念想起一件衣裙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境呢?它纪录着我的童年欢乐和忧郁,风韵犹存的姥姥,勤劳节俭的母亲,还有曾经的执迷、痴爱……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种风情万种的女人,旗袍也穿不出那份雍容,那份华贵,但是对美却有着自己的品味,一件旗袍,隐隐寄存了一段远失愁绪,远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