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一个阴谋需要数个阴谋为之掩护，一个谎言需要更多谎言来圆。更多的阴谋和谎言只会带来更多的破绽。这场闹剧里，每个人都是聪明人，却没想到别人也不是笨蛋。聪明人会为自己打算，别人也会为自己留下退路。

　　成事在天

　　农家香调料的老板徐天虎正在网上心不在焉地看行业新闻。3•15快到了，每年这个时候就有一批企业中弹倒下。这些年他没少祈祷最大的对手天天味道栽个跟头，可惜老天爷一直不给面子。

　　突然，徐天虎挺直了腰杆。出来了！最新的“消费警示”！天天味道你完了。

　　消费警示是市工商局发布的，其内容称：市工商局对本市超市、商场、农贸市场等地的调味品进行了专项检查，在正规经营点随机抽取了省内外35家企业的50个产品，发现包括天天味道等品牌调料在内的3种产品总砷或铅超标，不能食用。

　　徐天虎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各大媒体怎么会放过这种重大新闻？肯定竞相转载，头条、专题一起上。消费者一看，砷不就是砒霜?那是剧毒品，中毒后即便不死也后患无穷:敢情我每天在给自己吃毒药啊，天天味道太黑了！然后在民众的反对声中，天天味道被责令在市内所有商场下架。

　　徐天虎也安排了记者就这份“消费警示”做文章，最后在那豆腐干文章后面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农家香等品牌未检测出异常。于是，才几天功夫，农家香的销量就扶摇直上，占据了同类产品销量第一的宝座。

　　农家香甚至搞起了庆功宴，徐天虎还特地和自己的销售总监张国华连喝三杯，两人笑得默契。

　　谋事在人

　　离开灯红酒绿的饭局，静下来后，徐天虎的笑逐颜开还是稀释不了心里的后怕。天天味道栽了，不是老天爷开眼，是“事在人为”。

　　前段时间农家香的销量上不去，他急得嘴唇起泡。做这个老板，看起来风光，其实累得很，公司里里外外都要亲力亲为，稍微看走眼就要出漏子。调料这一行利润又薄，挣的是白菜的钱，操的是白粉的心。

　　他逼着张国华想办法。想不出来？那你这营销总监也别做了。张国华躲不过，说想出了个办法，就不知老板敢不敢用。徐天虎知道这人鬼点子多，心思比泥鳅还滑。

　　张国华说，前几年的三聚氰氨事件，一下子就把三鹿集团打入万劫不复，消费者对这种事特别敏感，很容易对上号。眼看着不是3•15了吗？再说要找茬，哪家企业没问题呢？

　　徐天虎听着沉默不语，这样做终归太缺德。可是人所谓的犹豫和彷徨，无非就是利益的衡量，看得的多还是失的多，只要某一边的砝码加重一点点，心灵的天平就会倾斜。

　　主调定下来，就是执行的问题了。徐天虎是个谨慎的人，不想授人以柄。你想，张国华说的这件事，如果是徐天虎让他去做的，那是一回事；如果是张自己去做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好之后，徐天虎把张国华叫来，笑眯眯地说：“张总啊，你说有个能让销量快速增长的计划，也就是那天你提过的那个，说仔细点给我听听。”

　　张国华也笑：“那不是我的计划，没有老板的教育和指导，我可想不出什么计划来。”

　　徐天虎嘴里应付着嗯嗯了两下。张国华的计划说起来也不复杂，就是勾兑市工商局的人，让他们给天天味道做一个抽样检测，没问题就多检验几次，总会发现问题，然后就可以宣布里面有害物质超标。这样一来，谁还敢买天天味道？

　　徐天虎嘱咐，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张国华和工商局的鲁局长务必单线联系。张国华说：“只要徐总你批准，我就有把握。你签字，我去办。”

　　徐天虎故意正色道：“这事我不可能同意，更不会签字，你要办，作为你自己想出来的公关手段，而且由你负全部责任。”

　　张国华愣了一下，声调都降了好几度：“那打通关系的钱……”不会要我自己掏吧？

　　徐天虎笑了：“我怎么可能公开同意你去做这种事情？你先去探探路，行的话就把具体做法告诉我，钱不是问题。”

　　张国华出去了，徐天虎看着自己桌上的一堆文件，阴影处有绿色的光点在闪烁，人啊，谨慎些总是好的。但他没注意到，张国华也时不时地把手放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这事儿没完

　　天天味道被整得措手不及，可他们也不是吃素的，马上展开危机公关，第一时间通过媒体表态产品完全合格，同时把产品送国家加工食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复检。复检结果加上近三年来总计142份检测报告都显示，天天味道总砷含量合格。

　　天天味道这下占了理，在各大媒体上表达自己的怀疑，矛头直指市工商局：为什么你们的检测结果和国家加工食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的完全相反？按照常规，市工商局应在五天内将结果通知被抽检企业，但天天味道至今没有收到市工商局有关本次抽样检测的任何书面资料、处罚决定或通知，为什么？

　　还明里暗里地质疑工商部门长期热衷于搞名目繁多的评比、授牌，从中获利。近年来这类活动被严管了，于是变通手法，妄图通过没事找茬大捞油水，天天味道就是这样被暗算的。

　　消费者向来同情受害者，虽然大家对于天天味道有毒没毒还有点不放心，但是舆论已经开始偏向天天味道。

　　压力之下，市工商局鲁局长不得不出来回应：这是一次正常例行检查，不是针对某个企业。结果出错有多方面原因，有可能是设备老化导致检测结果有误。市工商局没有在五天内将结果通知被抽检企业，只是工作疏忽，但不是故意违法。而且在国家加工食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复检后，市工商局也补发了紧急通知，推翻了此前的消费警示。

　　徐天虎让手下密切注视事情的发展，随时汇报。心里不免暗暗骂那个鲁局长，熊样！怎么不撑住啊！要是天天味道再进一步追查，从竞争对手身上找原因，那是明摆着的，天天味道衰了，农家香得益嘛！这火会不会真烧到自己身上？

　　幸好，天天味道还不敢和政府部门撕破脸皮，“识相”地偃旗息鼓了。

　　风声

　　徐天虎松了一口气。这其实算他预料中最糟的结局了。鲁局长认错，天天味道高调东山再起，但有了鲁局长这个靠山，这事情就这样了结了，天天味道因此损失的近5亿元的销售额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了。以后自己还可以时不时地拿这事做做文章，咱们走着瞧！

　　可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张国华惨白着脸说鲁局长被调查了，是检察院的人出马！

　　徐天虎本以为最多不过是省工商局因为鲁局长的“工作失误”来查查，还不怎么担心，那是自家人查自家人，还不是走走过场，给上级、给舆论一个场面上的交待而已。可是检察院一介入，性质就起了变化，就像俗话说的，从人民内部矛盾转化成敌我矛盾了。

　　张国华心虚得很，收集情报格外积极，新的重要情报很快来了，说是鲁局长涉及商业贿赂，检察院盯他好久了，涉案金额1000多万元。

　　徐天虎反而心安了一些，盯了好久，就是说和天天味道的事情关系不大；而且徐天虎这边送的“人情”恐怕不在那1000万元之内。鲁局长还真是久走夜路终撞鬼了啊。他会不会坦白了呢？不会这么笨吧？没查出来的还自己给自己安上。

　　徐天虎看不上张国华那个沉不住气的样子，还是好言安慰了几句：暂时找不上咱们，你别自乱阵脚了。

　　徐天虎表面上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可天天味道怎么会放过这个反击的好机会？正好鲁局长要下台，他们重新开始卖力喊冤。据说他们聘请了庞大的律师团，要为这事打官司。第一步的目标都拟好了，自然锁定在检验员的身上：谁检测的？为什么会得出错误的结论？

　　这下热闹了。业内有消息说，本来保持沉默的检验员不肯背这个黑锅，说是领导指示的，据说他还留下了关键证据……

　　这传言说得是有鼻子有眼的，张国华试探着说，要不要咱们去自首，坦白从宽嘛。徐天虎一边厉声喝住他，一边大脑飞快运转：如果是真的，这个“领导”应该还不是鲁局长。按鲁局长的段数，肯定不会自己动手，而是向手下哪个副局长施压。而且会既压下面的人去做事，还让人抓不到把柄。但凡事就怕个万一啊。

　　徐天虎脑袋里灵光一闪，一拍大腿：对，不如干脆把事情颠倒过来，说是鲁局长索贿，那岂不是更好？反正鲁局长进去了，要死他一个人去死，死无对证。

　　张国华听了倒也说好。万一事发，只要两人一起咬死鲁局长，应该能侥幸过关。

　　狗咬狗

　　这天，徐天虎刚走进公司，就听说张国华被带走调查了。

　　徐天虎大吃一惊，同时又庆幸，自己早和张国华对好了口供。可是一天后，他也被请去协助调查了。

　　调查人员说话挺客气，问徐天虎是否认识鲁局长。出乎意料的是，徐天虎没有装傻：鲁局长？我当然认识，但是都是正常接触的。天天味道的事情是鲁局长指示的？怎么会呢，不是检验员失误吗？也没有搬出和张国华串好的索贿口供，而是诚恳地表示要配合调查，“天天味道出事，确实是鲁局长指使的。不，不是我给了鲁局长好处费，都是我手下的营销总监张国华……”

　　按照徐天虎的说法，自己是坚决反对张国华出的这个主意，但是张国华背着自己一意孤行。张国华后来联系上了鲁局长，吃了几次饭，徐天虎也没多想，毕竟他们时不时会和工商局的人打交道。没几天，张回来报告说鲁局长布置手下把现在市面上所有调味品都筛查一遍，天天味道就出了事。

　　徐天虎反复问张国华是不是动了手脚，张坚持说，有群众反映，吃了天天味道得了病，鲁局长才让手下的副局长去查，本来没查出什么，鲁局长却说一定有问题，没有问题又怎会有群众举报？肯定有的，只是看严重到什么程度。副局长这才“心领神会”。

　　张国华当时还说，是鲁局长要整治天天味道，我们正好作壁上观嘛。

　　但是突然有一天，徐天虎回忆了一下，大概是鲁局长刚被调查的时候，张国华找到自己说想自首。徐天虎才知道，张国华是真给了鲁局长好处，人家才向天天味道下黑手，而且张打好了先斩后奏的主意。徐天虎气得把手上的文件砸过去，但已经被拉下水，只好耐着性子把所有事情问清楚：

　　“有传言说当时的检验员出来喊冤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张国华惨白着脸说，是真的。检验员受了副局长的施压，但他把正确的检测结果都留了原始样本还拍了照片，以证明自己的不得已。甚至到了写材料的环节，检验员觉得良心上过不去，说“不知道怎么写”，还是副局长提供了文本让他依样画葫芦。

　　徐天虎除了大骂张国华，还能怎么办呢？即使他要大义灭亲，也怕事情传出去自己说不清楚，只好保持沉默。现在也好，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反正，作为领导，自己手下犯了事，肯定要负责任的，但绝对不是行贿这个罪名。

　　徐天虎的口供似乎颇能印证一些事情。比如检察院手上就掌握着检验员的原始样本照片，还有副局长提供的检验结果原本。

　　其实那位副局长也承认了问题。不过为了给自己脱罪，证明上司才是主谋，他居然也拿出了证据。当时写相关材料时，检验员推说不知道怎么写，副局长就打电话请示，鲁局长让副局长代写一份。就在这个环节，副局长突然来了“灵感”，他把自己写的原本和鲁局长的修改版本都留下文本、拍了照。现在这些证据正好用得着。

　　徐天虎“交代”完了，长出了一口气。他这套真真假假的说辞早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什么时候做回忆状，什么时候提高声调，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而张国华是他早准备牺牲掉的棋子，所以他再三交代张国华和鲁局长单线联系。给鲁局长的卡也是张国华送去的，一对一，没别的人看见。徐天虎为了保密，连卡的密码都是交卡以后才打电话告知的。徐天虎还有杀手锏没有动用，一旦拿出来，包叫张国华无处喊冤。

　　徐天虎最后加了一句：“对了，张国华还问过我，如果他被抓了，就说是鲁局长索贿，他是迫于权势，这样能不能脱罪……”

　　这时候房间的门开了，被带进来的正是张国华。张坐下后一直垂着眼睛，徐天虎没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任何东西。调查员让张国华再说一遍事情经过。

　　徐天虎失算了，张国华早在鲁局长被调查的时候，就吓破了胆，所以他直接跳过和老板最后串好的口供，而把自己怎样接到老板的指令、怎样去找熟人引荐、怎样见到鲁局长、怎样交银行卡，竹筒倒豆子似地全盘倾出。他说：“我是打工的，怎敢不听老板的话？”

　　这小子还是反水了！不然他的证词正好对上徐天虎的话！

　　不过徐天虎还是防着这一手的，他哼了一声：“张总啊，我可对不起了！”原来他把和张国华的谈话录了音，再拷贝到电脑里，用媒体编辑器rmedtgui进行剪辑。新做成的录音完全变了另外一种样子：徐天虎不同意这样做，如果张国华要去做得负全部责任。

　　这是徐天虎的底牌。

　　张国华听了录音，终于抬起头，说：“徐总，我也对不起了。”张国华也有录音！张国华大声说：“你这个是剪辑过的。我这份才是原版！”

　　徐天虎心一下子凉了，只能软弱无力地说：“你这个不对，是假的，怎么会？怎么会？”

　　张国华的话彻底断送了他的希望：“你的录音有问题。看到没有，我是用LRC录的！每一句话的开头都有时间标签，我绝对没法动手脚的！”

　　徐天虎彻底傻眼了。这叫人算不如天算吧？如果鲁局长不是栽得不是时候，如果张国华不反水，他就不会……其实，一个阴谋需要数个阴谋为之掩护，一个谎言需要更多谎言来圆。更多的阴谋和谎言只会带来更多的破绽。

　　这场闹剧里，每个人都是聪明人，却没想到别人也不是笨蛋。聪明人会为自己打算，别人也会为自己留下退路。聪明人在算计别人的同时，往往忽略了自己最大的败笔。

　　比如那段被徐天虎视为救命稻草的录音，其实破绽很明显：剪接痕迹是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发现的，只有徐天虎自以为天衣无缝。

　　就像他执拗地相信，他能用灰色手段将天天味道打得一败涂地，而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