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当记者的时候,我曾在浙江龙泉的一口千年古窑里看一位民间大师烧青瓷。他告诉我,上好的窑泥应该从哪里挖取,泥坯的捏造该注意哪些要领,窑火当如何控制,釉色应怎样构思。我问他,“那么,全按你的要领做了,是否就能烧出绝世的龙泉佳品?”那大师幽幽地答到,“我说的这些无非是人力而已。绝品都是天意,万物有赖造化。”
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他目光闪烁、语意古苍的神情。日前,与《第一财经日报》总编辑秦朔纵论中国企业家,说到哪位可以代表一代人,我和他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了同一个名字——柳传志。那一刻,我又想起那个大师所谓的天意与造化。
柳传志经历了一个独特的时代,有着一段非常的际遇。他40岁开始创业,由一位工程师而转型为成功的经理人,然后又以中国式的智慧让企业顺利完成了资本人格化的改造,在年过六旬又能寻找到自己满意的接班人,领导企业开始新一轮的国际化扩张。他跟倪光南的激烈对抗,与孙宏斌的短暂恩怨,对杨元庆和郭为的协调安排,无一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企业战略的是非曲直,从来只能以结果评论。而其中展现出来的种种取舍精彩,才是商业人生最迷人的地方。柳先生身处大时代,数十年沉浮跌宕,始终能以顺流者的姿态立于潮流中央,为人瞩目。举国之内,找不出第二个更“造化”的典型了。
在写作《激荡三十年》的时候,我曾经为开篇费尽了心思,方案很多,最后决定用柳先生的一个故事。
1978年11月27日,中国科学院计算所34岁的工程技术员柳传志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一篇关于如何养猪的文章,他激动不已。因为“自打‘文化大革命’以来,报纸一登就全是革命,全是斗争,全是社论,而《人民日报》竟然登载养猪的文章,气候真是要变了!”柳传志感觉到了时代的变迁。
也就是从开篇起,柳传志便被当做了贯穿三十年企业史的一个标志性人物。透过他的商业经历,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国家的精英人士是怎样改变时代和自己的命运的。
近年来,柳传志从经营一线抽身而出,从他身上渐渐散发出哲学、思想家的气质。他对很多事件的反思越来越显得超脱和客观,对中国公司的战略及管理理念有了更独特和高屋建瓴的思考。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中国企业家创造了一个“中国制造”的经济奇迹,而在管理思想的创新上也应该有所作为,应该可以开创出一个“中国制造”的思想时代。在这个层面上,柳传志让人期待。
美国20世纪初期的传奇企业家洛克菲勒晚年对友人说,“也许以后别人的资产比我还多,但我是唯一的。”这句话,柳传志也应该有资格说。因为,他所经历的转型大时代是唯一的。他起身最早,“活”得最久,事业做得生龙活虎。这也许就是天意,就是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