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与几个朋友闲聊，东拉西扯的忽然议到各人的生活中是否有过做贼的经历，结果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很响亮地宣称自己从没做过贼，唯有我软蔫蔫的不敢做声……

　　逆岁月上溯三十余年，我曾经做过贼，而且远不止一回。那年我刚十二岁，在一所乡村中学住校读初中。由于家里穷，我常常不能带上足够的米去学校换饭票，因而成天吃了上顿盼下顿，喉咙口总象是伸着一只手，要从外面抓东西往肚子里填。于是跟几个同样是饥饿生盗心的同学一道做起了贼。

　　偷的是香瓜。学校附近是公社农科所，那里种了一大片香瓜。瓜地中央搭了间茅屋，那黑黑瘦瘦的中年守瓜人通常是呆在那茅屋里四下里张望。然而我们自有办法，隔不多久又要来这地方偷一回。自然是晚上。在能见度较差的阴天或是月黑之夜，我们一般都是各自为“战”分散行动。如果是月朗星稀的晴天，我们便需要协同“作战”：预先找来一条长裤并将裤脚扎紧，把它变成两个相连的“口袋”，行窃时我们中的多数人便有意在瓜地边游荡以吸引看瓜人的注意力，剩下的两个人则带着“口袋”从瓜地另一侧悄悄潜入，摘瓜的时候那两个“口袋”挂在其中一个人的脖子上，待“口袋”里的瓜差不多够大家吃时再悄悄“撤兵”。如此屡屡得手，虽然有时会被发现，但因我们准备充分逃脱得快，并没有谁被看瓜人抓住。

　　然而终有一次出了事：那是个没有月亮也不见星星的晚上，我们趁夜自习又结伴去偷瓜。这样的天气自然是分散行动。没料想这次守瓜人叫来了一批“援军”并且事先设好了埋伏，结果偷瓜时突然听到对方发一声喊：“抓起来！”随即瓜地里便四处晃动着电筒光和一片逃与追的“噗、噗”的脚步声。也许是急中生智，这时我灵机一动来了个就地卧倒……此次行窃，除我侥幸漏网外，其他人全部就擒，在农科所关了一夜，第二天才通知学校把他们领了回来。不过我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过去：不知是谁供出了我，第二天他们放回后，校长忽然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当着农科所的人的面很狠训了我一通，还责令我跟其他人那样写下了一份检查。

　　打那以后，大家果然痛改前非不再偷瓜。只有我一时糊涂还去偷了一回。记得那天下午最后一节上的是体育课，几十分钟的跑跑跳跳后，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饿，好不容易等到食堂开晚饭，三两米饭和一份清汤寡水的南瓜没扒几口就全部装进了肚子。于是这天晚上的饥饿感来得特别早，晚自习才上到一半，肚子里便饥肠辘辘的饿得人直发慌。几番思想斗争后，我终又动起了行窃的邪念。那本是个黑漆漆便于偷瓜的晚上，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走向了其中栽种较晚的一块瓜地，我知道那里的瓜还远未成熟，看瓜人现在还不太关注它。没想到行窃归来蹲在农科所与学校之间的那条小河边吃瓜时，恰好碰到那看瓜人。那天晚上我总共偷了四个拳头大小的瓜。不到成熟的时候，香瓜不香反而苦，但饥不择食的我仍吃得津津有味。吃到第二个瓜时，突然发现眼前立着个黑糊糊的影子，抬头一看，正是那守瓜人！起身欲逃，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但他随即又把我放了，一边说：“伢俚，莫跑，我不会捉你。”我见难以逃脱便干脆蹲在那里等候发落，不料那看瓜人并没对我怎么样，反倒检起我刚刚丢下的瓜让我吃完。我默默地蹲了一阵，真就接过瓜吃起来。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喉咙口哽哽的，虽然强忍着没有流出眼泪来，但我分明听到自己心里在“呜、呜”地哭。这时候那看瓜人便蹲在旁边轻轻地叹着气，还时不时问我一句：“这瓜蛮苦吧？”或是：“莫急，伢俚，消停吃。”说话时还伸过手来摸摸我的头，但我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只一边吃一边在心里“呜、呜”地哭着……

　　时光荏苒，转瞬过去了几十年，如今忆起这段往事，我心里依然是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