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晨起推窗，一股凉风扑面而来。一扫连日来的酷热，心情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两只小麻雀在空调外机上啁啾。这些可爱的小生灵，是唯一穿梭于钢筋水泥森林的来客。有时，它们也出现在路边樟树的浓荫里，广场的空旷处，以及橙黄塑料坐凳上。它们灰白的小身形在阳光下、空气里扑腾着。仿佛一颗颗小而无畏的心脏在跳动着。它们总能给我带来别样的欣喜。那种与世无争、大朴若拙的安详。

　　前几天有亲戚高龄辞世，早上天蒙蒙亮去殡仪馆火化。正肃立时，突听管弦乐大奏，从侧廊走出一队身着白衣的人。领头的男子手捧一红饰锦盒，后面两人搀着一位哀哀而嚎的妇人。这是一位厌世的自杀者。38岁，风华正茂的年龄，新生儿刚满周岁。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忍心丢下娇妻幼儿，一个人去了那不可返回的地方。但我知道，自杀前，他必然有一个非常激烈的心理捕斗。最终，死亡的阴影与解脱的向往俘惑了他。

　　每个人的生命都只属于自己，只对自己负责。是好好地利用它，还是放弃它，是每个人自己的事。任何人都无权对别人的生命说三道四。我只是觉得很可惜，上天给予你的这只有一次的生命，为什么不好好享用它呢？

　　想起上个月陪朋友去看望一位法师。是那个十几年前去过的寺院。只是崭新的面貌令我吃惊。印象中是破败陈旧的样子。一问，原来是近十年来一直在修缮着。

　　在我去过所有的寺院里，它有着出乎意料的洁净。也许是新的缘故，也许是负持的人勤快，又或许是香火不旺的缘故。这才是真正的清修之地。我跟朋友笑说，将来我要是出家，首选这里。

　　寺庙是传统三合院的样式。进得类似于牌坊的山门，正前方与左右是雕梁画栋的红房舍。房前空旷平展，一律用青石板铺着。每一块石板都不是连着的，前后左右都空着一条五公分的缝。那些绿油油的小草便从石缝里冒出来，既整洁，又有野趣。我们几个经人引着，穿过东厢房，来到法师的起居室。

　　法师是一位中年男子，长得眉清目秀，长身玉立，光头，着灰布袈裟。听朋友说，他原是小镇上一剃头匠，两年前抛妻别子，投入寺中。这不由得使我想起当年的弘一法师。

　　礼毕，他引我们坐在红木圆桌前。边用茶具给我们泡普洱，边闲聊着。他的声音柔和萧散，不露悲喜。

　　这位自投佛门的离世者，与那位厌世的自杀者，是生命两种极端的状态。太过执著而不可得与无所执著无所得的人，都会偏逸出生命的正常轨道。更多的人在红尘中追名逐利，或清醒或糊涂地活着。

　　有所追求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反，它是推动自身乃至社会进步的动力。如那位法师不也是以“普渡众生”为已任。但如果因为过度地追求而迷失了自身，迷失了本性，那就违背了生命的本真与要义。

　　在法师那里，我体会到的两个字是“随缘”。这几乎是一个耳熟能详的词，但并不是很多的人真正理解了它并身体力行。一个人一旦真正参透了其中的道理，他（她）的生命便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境地，喜悦与达观如同空气一般充盈其间。

　　生命像流水一样永远不停地向前奔涌。冲天的波浪与微小的水花都是一道风景。快乐与悲伤都是组成人生的构件。前者让我感受生之喜悦，后者让我更深地体味了人生。让我懂得去爱，并担当。

　　用心地、投入地生活，同时与这个世界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这是多年来生活教给我的智慧。

　　离开寺院时，下起了毛毛细雨。法师在山门外合掌送我们。抬头看到牌坊上写有四个大字：“回头是岸”。回首处，是青灯古佛，一刹烟雨。然而我们还是往前走，走到那万丈红尘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