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惊醒。

　　外边已经大亮。甩了甩杂乱的头发，随手扯开了窗帘。落地窗。阳光逃跑一般地窜进了我的屋子。刺眼。立在窗前，背心，短裤。我最钟爱的睡衣。

　　事实上，我讨厌睡衣。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匆忙，可笑。一个骑自行车的矮小的男人停在了楼下，看着我，仿佛看到了史前的人类。我笑，轻蔑地，抽出了一支烟。在吐出的烟圈中，我看他的脸。模糊，说不出的模糊。我讨厌这样的男人。

　　总是在梦中惊醒。梦中在追赶一个身影。我奔跑，没命的奔跑。可它却离我越来越远。我呼喊，却没有声音。那背影忽然转身，对我说了什么，我听不到……总是这样醒来。我在反反复复的做同一个梦。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我记不得了。也许是去年，也许是上个世纪。

　　（二）

　　15岁，初二。老妈总说我长得没有福气。可是我却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精致。清瘦，白皙，高挑，一席桀骜不驯的长发披散到腰际，眼角下一颗小巧的泪痣，总是给人无限的想象。我是美的，我知道。从我接到的无数封情书中知道，从老妈每天紧张兮兮的表情中知道，从学校女生无聊的仇视中知道。我知道，所以我高傲。我高傲，不仅因为我的外表，还有我不费吹灰之力的好成绩。我高傲，所以我瞧不起身边的所有男生。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没有同桌。我独自坐在和讲台平行的第一排。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我高傲。

　　高傲的15岁，我遇见了他。

　　（三）

　　每天放学都可以遇见他。二流高中的学生。挺拔，帅气，少有的干净。楞廓分明的一张脸，但嘴角却始终挂着一丝邪邪的微笑。我惊讶。惊讶于他的举手投足，惊讶于他的一举一动。得体，潇洒……我搜刮了所有的词汇，却不能对他做出准确的形容。我对他痴迷。现在想起来，我的痴迷也许是因为他的不屑。他总是在无意间遇到我的眼神，又是那邪邪的笑，然后漫不经心的划开。仿佛我渺小的并不存在。可我依然期待每天看见他的背影，就像吸毒者一样，只有靠致命的毒品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存。他身边从不缺女生，一个接一个，形形色色。漂亮的、精神的、狂野的……一个接一个的换。我不介意，我倾慕他的出色，我也相信我会是他身边最与众不同的一个。我开始了刻意的与他接触。

　　（四）

　　我踢掉了脚上的布鞋，脱掉了咖啡色的连衣长裙。松糕鞋，超短裙，镜子中的我原来也有另一番模样。我暗喜，我有他身边女生所有的优点。放学时我开始小心翼翼的和他打招呼，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眼神，依然是邪邪的微笑，他开始注意我了，至少，我是这样想的。可是，他对我，依然冰冷。我选择了报复。我开始约会。频繁的约会。和不同的男生。每天我都要挽着他人的手走过他的身边，在擦身而过时丢给他一个挑衅的微笑，仅仅牵动嘴角。其实我是紧张的，我知道，我紧张的手心出汗，我怕他看出我的恐惧。日子长了，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老妈对我的改变大为恼火，我自己也觉得毫无意义。我决心放弃。

　　晚上，放学，我精神恍惚的走着。突然，墙角里一个人窜出来抱住了我。我想喊，但是我没有。我看到了那嘴角的邪邪的微笑。一个声音极具诱惑的对我说：“你好像不太会约会，我来教你。”……

　　（五）

　　我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中考的时候我选择了那所二流的高中，老妈生气地把我赶出了家门。忘记了说，老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一个大他很多的女人走了，为了钱吧，我不知道。反正他再也没有回来。虽然我对老妈有一丝的歉疚，但是我还是走了。为了我心目中所谓的爱情。我和他住到了一起。他知道所有浪漫的事情。为我做饭，送我自制的礼物，半夜爬到山顶看星星，寒冷的夜里为我盖被子……我幸福的认为，生活就应该如此。他为我改变了好多，除了他身边形形色色的女生。身边的人都劝我：“不要傻了，你只是他众多分母中的一个。”我灿笑。我不在乎。也许他只是一时的年少轻狂，也许他只是一时的追求刺激，我不在乎。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发现我对他的重要，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他的唯一。我可以等，可时时的，我会茫然的猜忌，这一天，我会等得到吗……

　　（六）

　　时间终于证明了我的幼稚可笑，我的出现只是为了把他n个女朋友的数字变成n+1而已。原来，我真的只是分母。

　　好久看不到他了，他身边又有了那些形形色色的女生。漂亮的、精神的、狂野的……一个接一个的换。我慌了，我仿佛一时间迷失了方向，我傻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开始逃课，我想看到他，哪怕只是背影。就像吸毒者一样，只有靠致命的毒品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存。可是，我知道，毒品正在侵蚀着我的心脏，我不知我还能活多久。可是我需要它，近似疯狂地，我知道。于是，人们总会看见一个帅气男生的身后跟着一个幽灵一样的女生，苍白，渺小，没有灵魂。她在想什么？没人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跟着他，漫无目的，跟着他。

　　（七）

　　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离开我。霎那间消失，踪迹全无。还记得当时他很紧张的拍拍我的肩膀，和我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要我和他一起跑。我好害怕，我紧张的去抓他的手，可是他却转身了，我的手停在了空中，他开始奔跑，姿势如此的优美，像脱了缰的野马。一群人回身追我，我恍惚着朝相反的方向跑去，没命的跑。我能感觉到他，在我的身后，也在跑。在街的中央，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仿佛拉开了一世的距离，他在宇宙的这边，而我在那边……

　　（八）

　　我疯了。这是老妈说的。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落地窗，只一张床，地上零乱不堪。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妈说我22岁了。我不相信。我有那么老吗？我不知道。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依然不是很清醒。因为很多事情我记不起来。比如我的年龄，比如他最后对我说的话。他死了。这我知道的。那个夏天。几十个人，冲着他冲过来，每个人手中都持着棍棒。虽然被他甩了的女生总是会找一些人来报复他，虽然我和他都已经习以为常，可是，那次，我却前所未有的恐惧，但是我相信他会没事。他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要我和他一起跑。我没有，我没有机会。我被一群人追赶。我狂奔上了一辆出租车。我哀求司机开车。把一群疯狂的疯子甩在了后面。我怕，我好怕，我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可是，我却近乎疯狂的对司机喊道：“开回去！快开回去！”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那些人早已不知所踪。他没有闭眼睛，灰褐色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我，仿佛要把我印到他的魅力的脑海中，嘴角还是挂着那邪邪的微笑。他在对我笑，天，他在笑！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灿烂，美丽，仿佛要笑出我所有的青春。我倒在了他的身边，很幸福，很安详……

　　（九）

　　老妈说她看见我的时候我只会反复地说一句话：“你说什么？等等我，我应该和你一起的！”这一句，我说了好几年。我想，现在的我仍然不清醒，因为很多事情我记不起来。比如我的年龄，比如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我吃饭，我睡觉，其余的时间我都躲在墙角，像一株阴暗的，不需要阳光的植物。我一直在想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我一直做着一个追赶背影的梦。我到底这个样子有多久了？我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一个世纪。

　　（十）

　　我终于知道了答案。因为他的到来。我的同学，毕业了，到这个城市工作。找到了毫无人形的我。他和我谈起了以前的日子。那些美好的，幼稚的，却永远也再不会经历的日子。他说还好那天我聪明，没有和他跑，不然也许我的下场会和他一样。他的到来就仿佛是我溺水时抓住的一根稻草，原来他那天在场。我忐忑的问起那天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终于知道了答案。知道了那个我整天想却总也想不起来的答案。他说：“你好自为之，我走了，其实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话从那个人的嘴里毫无感情色彩的蹦了出来，我却禁不住笑了起来，灿烂，美丽，仿佛要笑出我所有的青春。

　　我开始害怕睡觉，我害怕梦里那个人转身和我说话，我怕听到他的声音。可是，第四天，我还是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在追赶一个身影。我奔跑，没命的奔跑。可它却离我越来越远。我呼喊，却没有声音。可是，那背影忽然转身，我看见了他嘴角邪邪的微笑，他声音飘缈的对我说：“你好自为之，我走了，其实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说完，他消失了，这次，我没有追去。只是在低低的说着：“散了吧，散了吧……”

　　（十一）

　　老妈说我几乎是一夜之间好了起来。也许，我的疯癫，仅仅是因为一个没有做完的梦。散了吧，散了吧。梦总有醒过来的时候。而梦醒时分的我，又将怎样去面对生活？我不能思考。

　　我站在落地窗前，慢慢的吐着烟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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