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中国证券市场中的第一份拒绝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

　　中国注册会计师行业的历史远不及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那么久远，但中国注册会计师的成长却是相当迅速的。1998年初，当中国上市公司1997年度年报相继披露之时，中国注册会计师即给证券市场的投资者上了一课；石家庄宝石电子玻璃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宝石公司）由于生产停顿，财务状况不佳，受聘审计的普华大华会计师事务所对其财务报表出具了拒绝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

　　由于是中国证券市场出现的第一份这种类型的报告，引起了证券市场不小的震动。广大市场参与者对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与支持。本文将以会计和审计的观点为对该份报告所隐含的内在逻辑进行分析，并说明：注册会计师以拒绝表示意见这样一种看似沉默的方式向市场传递了丰富的信息，它不是一种毫无主见的报告，而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警示着投资者，保护着他们的应有利益。

　　一、拒绝表示意见审计报告的来龙去脉

　　宝石公司的前身是石家在显像管总厂（以下简称石显总厂）。1992年5月，经政府有关部门批准，石显总厂以其下属的黑白玻壳生产线、黑白显像管生产线为主体开始进行股份制试点，并以走向募集方式设立股份有限公司。公司的主营业务为生产黑白显像管玻壳及黑白显像管。石显总厂则改组为石家庄宝石电子集团公司，成为股份公司的控股公司。1995年6月和9月，宝石公司又先后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上网定价发行了B股10000万股和A股2620万股，并上市流通。至此，宝石公司的总股本达38300万股。

　　从财务报表来看，宝石公司从成立伊始至上市，业绩一直是良好的。从1993年度至1996年度，该公司的净资产收益率分别为4.16％、26.88％、35.15％和8.8％。从招股说明书中所反映的过去的成就和展望的前景来看，公司的整体状况也是比较好的。然而，市场经济这只无形之手也是无情之手。由于黑白电视机市场的快速萎缩、导致其上游产品的需求、价格大幅度下降。公司1997年度的财务报表反映出的企业经营成果和财务状况令人大失所望，出现每股0.872元的严重亏损。更为严重的是，为公司进行年度报表审计的注册会计师认为，由于产品积压、生产停顿，已无法判定该公司是否保有持续经营能力，因此无法对财务报表整体发表任何意见。

　　据公司1996年年报反映，黑白电视机市场的萎缩在1996年下半年已经出现，只是由于公司控股的彩壳公司下半年投入生产，增加了公司的投资收益，所以尽管利润有大幅下滑，但不至于出现亏损，因此问题暴露得不很明显。自1997年，由于国内电视机市场的恶性无序竞争发展到白热化程度，使得黑白电视机市场加速萎缩。黑白显像管和黑白玻壳在1997年的最低售价比1996年上半年均下跌了60％以上，已低于生产成本，同时，彩壳的售价下跌也超过20％以上，彩壳公司也出现了严重亏损；黑白玻壳生产线熔炉按计划停炉检修后，由于产品积压严重，恢复生产无望，而转产其它产品在短时间内又难以完成，因此整个生产线实际已处于停产状态。

　　针对以上严峻情况，注册会计师认为，宝石公司无法就公司是否能保持经营能力提供充分和必要的证据，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无法确定公司巨额存货和固定资产的计价方法的合理性。而且，由于市场环境恶劣，公司的巨额应收账款的可回收性也由于下游企业的不良财务状况而变得更加不确定。另外，公司的流动负债超过流动资产7亿多元，资产负债比率严重不正常。因此，注册会计师无法就接待续经营会计假设编制的会计报表是否能公允反映该公司的财务状况和经营成果发表任何意见。

　　二、拒绝表示意见审计报告的会计考虑

　　不论从企业会计准则来看，还是拿财务通则来衡量，宝石公司当年的财务报告均没有原则性的重大错误。因此，普华大华会计师事务所即使出具了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也是符合独立审计准则的。但是，为什么普华大华会计师事务所还要对其出具所谓的拒绝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呢？实际上，他们主要是从两个方面考虑的。

　　（一）考虑投资者的需求——会计信息的真实性及相关性

　　在计划经济体制条件下，会计主要功能就是为经管责任服务。然而，当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转化时，会计服务功能由过去单一的经管责任，向多元发展，即既为经管责任服务，又为经营决策服务。而这种多元服务，与单一经管责任服务在本质上有所区别。其表现为：

　　1、经管责任关系中的关系人带有很大不确定性。由于证券市场的发展，经管关系中的委托人随时发生变化，并形成了历史委托人、现行委托人反潜在委托人的多重关系，而且这种关系可以通过证券市场随时建立或解除。

　　2、受托人和委托人之间的经济责任关系是具有双向约束力的约定权责关系。除了委托人的权利外，作为资源的受托方，同时也拥有在一定范围和时间内依照约定目标处置受托资源并获得与其业绩相应的报酬。

　　这种服务功能转变，所带来影响有如下几个方面。首先，由于经管责任关系人的不确定性，经管责任由过去明确的委托人，向不明确的委托人发展。由过去单一关系的委托人向多重关系委托人转化。这种转化，使得过去那种仅仅解释经管责任的会计信息已无法满足多重关系委托人的需要。对于那些现行或潜在的委托人，他们更需要了解对未来经营决策有用的会计信息，以决定是否保留或解除双方的经管责任关系，因此，他们更强调会计信息的相关性。

　　事实也是如此，在证券市场中，投资者关注的主要是有关企业未来情况的信息。这是因为证券市场不同于商品市场，对投资人来说，购买股票并不像购买商品一样给自己带来使用价值，而是要使自己的财富发挥资本的功能——增值。因此，投资者最为关注的就是股票的预期报酬，也就需要中介机构真实地披露与企业未来情况有关的信启、。来加以合理的判断，然而，现行财务报表均是以反映企业过去年度的历史情况为主，是以满足经管责任中的真实性要求为主的。在一般情况下，人们可以用历史来合理推测未来。但是，当因环境的改变而使得历史成本带有很大局限性时，这些历史成本信息就会变得与未来决策不相关。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会计信息鉴定专家的注册会计师，就应用特殊的语言来告诫会计信息的使用者，避免错误判断。上述例子中宝石公司的历史成本信息之所以与未来决策不相关，是由于公司经营环境的改变以及企业的现状不能满足“持续经营”的会计假设。因此，宝石公司依然按照这一假设编报财务报表就不能满足会计信它、的相关性这一要求了，换句话说，公司可能已经没有“未来”了。因此，普华大华会计师事务所，理应以特殊的审计报告来提醒投资者：这份财务报表已与未来决策无关，我们无法对其表示意见。

　　（二）持续经营与资产计价

　　持续经营是会计核算的基本前提之一，现行的以原始成本计价的资产计量属性就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因为受会计信息的可靠性要求限制，有原始凭证为据的历史成本就成为资产计量的最佳选择。它搞足了确定账面财务资本保全责任的要求。以资产评估确定的现行价值虽然也具有较高的可靠性，但代价太高，定期进行资产评估不符合成本效益原则。然而一旦持续经营的前提丧失了，情况就倒过来了；资产已不再是经营之用，而随时可能清算变现或整体出售。因此挂在企业账册上的一个个历史数据就不再具有现实意义，企业应适用清算会计的方法与程序对企业现有资产估价或清算，会计应该反映的是资产的变现价值。

　　从财务学的角度来看，如果企业是持续经营的，那么正如前面所说、企业的价值主要是体现在它未来的盈利能力与内在价值上。其历史成本可以作为推导这些盈利能力与内在价值的基础。而一旦持续经营的假设不能成立，则以历史成本来估算企业的价值就已失去了意义，这种信息的相关性就更不存在了。企业已变成了一大宗需立即变现的资产，而非资本。既然该企业已无“未来”，潜在的投资者显然不会对它有任何兴趣，而企业的现有股东需要的也只是现有的每股权益能拥有多少清算利益。这时原始成本的不相关性就显得尤为突出。实际上，有些资产的账面历史价值本来就是一种纯粹的数字处理的结果，特别是在持续通货膨胀的情况下，这些历史成本的会计信息在企业面临清算的状态时就变得更无实际意义了。总而言之，会计信息的相关性要求已经变为确定企业资产的可实现价值了。

　　宝石公司就符合这样一种情况：由于产品市场的剧烈变化，销售急剧萎缩，产品积压，主要生产设备被迫停产检修，无望恢复生产，其巨额固定资产、存货和应收账款的可实现价值具有更大的不确定性。即便考虑到中国市场经济的特殊性，上市公司一般都会受到地方政府各种方式的扶持，使得对宝石公司的持续经营能力也不能一口否定，但至少是值得怀疑的。在这种情况之下，对该公司年度报表中以原始成本反映的会计信息是否恰当；是否还具有相关性，的确难以确定。

　　三、出具拒绝表示意见审计报告的内涵

　　普华大华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拒绝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并不是对宝石公司1997年度财务报告的否定。也许说它表示的是一种不置可否的态度更为贴切。实际上就是说注册会计师无法判断财务报表是否公允表达。依前所述，投资者要求会计信息对其投资决策有用，即具有相关性。而在能与不能持续经营两种不同的假设之下，相关性的要求是不同的，这就要求会计报表按不同的基础进行编制。但由于宝石公司不能为审计人员提供有关企业是否还能在原有的主营业务范围内持续经营下去的充分而必要的证据，这就使审计人员的审计范围在客观上受到了严重的限制。说它客观上受严重限制是因为持续经营的前提对会计报表的影响是全面而重大的：仅仅从数量上看，宝石公司的固定资产、存货、应收账款三个项目的金额都上亿；从范围上看，资产的不同计价不仅会影响到资产负债表，而且也必然地会影响损益表的正确与否。因此，注册会计师在这种审计范围受到客观限制，审计证据无法取得的情况下，出其拒绝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是最为恰当的选择，也是符合《独立审计准则》规定的。

　　不置可否的态度并非等同于缄默不语，而是表明意见的一种方式。实际上，这份审计报告以非常特殊的方法，将宝石公司缺乏持续经营的信息，以比较婉转的方式告诉了投资者，这无疑是给投资者的一个警示信号，为投资者消除信息误导所带来的风险，起到了积极作用。